半年前,买了一本法国《世界报》号外杂志,关于茨威格。其中有Jean-Yves MASSON(巴黎索邦大学比较文学教授,1962-)的采访记。他说茨威格最触动他的作品之一,是茨威格早期创作的《灼人的秘密》,写一个孩子为偷情的母亲保守秘密,是篇关于童年的伟大文字。我床头正好有一本法文版茨威格小说全集,便就手拿出,看了其中的《Brulant Secret》。读后,想到导致茨威格自杀的一个尚未见人讨论的动机:对人性的幻灭。
《灼人的秘密》从一个12岁孩子的视角,写了度假期间,他母亲与一个男爵的短暂偷情。男女偷情这件事,不知是多少小说的主题,而从一个孩子视角来描写这样一件事,虽然不常见,但也算不上稀奇。令我感到稀奇的,是那位母亲,明明知道孩子撞见了他们的“好”事,却非要孩子承认,他是在做梦。她要孩子写信,向已离开度假地的男爵道歉。孩子不道歉,她就扇孩子一记耳光,导致孩子连夜出走。故事结尾,孩子的父亲问回家的孩子,为什么出走?那位母亲在她丈夫背后做手势,让孩子不要说实话。孩子便说谎,说做梦出游。小说的最后一句话极具讽刺:这孩子入睡了,开始了他人生的更加深沉的梦。
众所周知,女人的天职,是养育孩子,正如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而“养育”二字,包括了教育,主要是教育。而教育的天职,正是诚实。一个女人,其母性,其人性,要坏到什么程度,才会公然教唆孩子说谎?这样的孩子长大了,如何能摆脱“他人生的更加深沉的梦”?
把一位母亲的人性,母性,写到这样的恶的程度,我从未在其它小说里读到过。这说明,在茨威格看来,人,即使是女人,一旦被一种欲望所驱使,其人性坏起来,恶起来,是没有底线的。这样一想,他1942年2月22日,在巴西的自杀,便可以理解了:他不是看不到战争必将结束,盟军必将胜利,纳粹必将失败,而是即使那样,那时的世界,那时的人性,对他来说,也没什么意思。正如《圣经》里预告的,发生过的还会再发生。1932年,德国人民选了希特勒。2016年,美国人民选了川普。2017年,茨威格故乡,奥地利的极右党获得27%选票而入阁。茨威格如果还活着,肯定要再自杀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