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新闻报道中国的幼儿园虐童事件,悲愤难抑,想起从前这篇。恐怖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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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没什么快乐的游戏与娱乐,记得跟堂姐以及她的朋友们下过几次跳棋,还玩过几次扑克。
记忆中,那次下跳棋是在我学龄前、大概五六岁的时候。我们四个人,堂姐和她的朋友,另外的一个人我忘记是谁了。好在不是生人,否则我会更害怕。初学者都笨拙,她们立刻就嘲笑戏弄我。平常她们那样亲近,那样相互关心的,突然之间在棋盘上也是明争暗斗,互相算计,互相挡路,再没有平常那样亲爱。她们比我大十多岁,平常看顾我,突然之间就变脸,不再谦让我。那震惊非同小可,我委屈着强忍着眼泪。因为如果我一哭,她们就会更加嘲笑捉弄我,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已,你怎么这样敏感认真呢?可那悲痛太刺激我,我不敢眨眼睛,害怕眼泪夺眶而出,气哽在喉咙里,坚硬如核,讲不出来一句话,身体绷得紧紧的,不敢动,因为一动,身体会抖。我不想玩了,但也不行,她们还会继续奚落我,我一直多渴望有人跟我玩游戏。我咬着牙不表露情绪。
那么小的年纪怎么就硬挺过来的,我现在已经记不太清细节了。那个晚上,我躲在被子里哭得很伤心。我发现,游戏比人生还残酷。它让你看到亲近和善的人顷刻之间变得冷酷无情。是我不对吗?不过是一场游戏,就好像演戏,大家偶尔可以戴上坏蛋的面具。但我不会玩,我不知道怎样戴面具躲过那些嘲笑戏弄。
我从此更加不敢玩游戏,害怕人群,害怕看见人变脸。小孩子对彼此很残酷。我害怕群体游戏中平常友善的人忽然转身背对你,成为你的敌人。
一群人玩牌,假装的言辞里其实都是真实的情绪,他们用游戏遮掩着。
我从此后害怕一切竞争的游戏,群氓的游戏。你死我活一场之后,又可以相逢一笑,听起来是很容易的。我不知道其他人童年时是怎样玩此类游戏的。今天,杀戮游戏几乎是所有儿童游戏中最主要的,你不惊心吗?
失乐园,亚当夏娃一夜之间忽然知道慈爱的上帝也玩变脸的游戏。他们吃了分辨善恶的果子,眼睛就亮了,看清了游戏规则。
残酷的人生、残酷的教育,孩子就是这样开始认识人心险恶、无人可信的。大人们骗完了你,还要告诉你,我们在跟你玩儿呢,你当真啊?
几年前,我在一个New Age(新时代)的学习营里学习。那是个美丽得动人心魄的海边学校,一群有理想的人企图建立一个新的“信仰大同”乌托邦。同学们大都是学问很高出身很好的欧美年轻人。学业开始,老师就安排我们一群人玩过一个魔鬼游戏,名字叫Mafia,又名werewolf,中文翻译好像是“杀人游戏”。这个游戏很残酷,你必须欺骗并且指认他人甚至你的同伙朋友为坏蛋,才能隐形脱身。这只是一个游戏,但似乎除了我之外,其他参与游戏的人都非常认真投入。我们学习的是心理课程,同学们其实都意识到这个游戏的用意,但依然忍不住参与,各自扮演了角色。两个平常最铁的朋友因为那个游戏反目了。其中一个犹太年轻人甚至怒火中烧地指责游戏中的所有人是“仇犹”的,他是最大的受害者。而在游戏开始,他出卖其他人的时候,毫无廉耻,表现得那么自在轻松。
见识过文革,我一下子就认出了游戏的原型。我申请淘汰出局,老师不让,我只好勉强参加。因为我不会装假也不想指认谁,故意犯错出局。在局外我因此也看到了各个同学的真实面目,游戏中才显露出来的真实。那场游戏之后的晚上,我突然大病了一场,高烧咳嗽咳了一个多月,那次是我这几年病得最重的一次。我想在真实生活里,恐怕我也是那个第一个被淘汰出局的人。因为我没有兴趣去学“生存”的游戏规则,我对那些一点儿都不感兴趣。我早厌倦这个世界上的事情了。平常那些“为人类而奋斗”的漂亮同学“看上去都很美”,然而我一病倒,30多个同学,平常都是要去解放全人类的“善人”此时最担心的却是我的咳嗽是否传染,避我如避恐怖分子。我们都住在一层楼的。我也带着病去上课。我们平时还有很重的工作,除了上课,每周义务工作近30小时,我没有请一天假。我的伤在心里,我要比他们坚强,我不能让他们看见。
童年残酷,还要搭上一辈子才放你走,赎身赎命,前世今生都赎不过来。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在什么年龄窥见人性的,那一年玩跳棋,我还没过六岁的生日,不,这游戏在我出生那天就经历了,在我母亲被批斗的那天,母亲即将临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