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师在北京外国语学院教英语的时候,常常到英国在北京的大使馆的文化中心去看书。那个文化中心叫文化处,在北京市东三环 (huán ring) 北路8号办公楼1座4层。 这个文化处有很多怎么教语言的书,也有英国的报纸和英文电影的录像带。那个时候方老师自己没有录像机,所以不能把那些电影的录像带拿回家去看。他只能在文化处看。他也爱看报上的英国新闻。那个时候中国没有英特网,网吧就更没有了。中国的电视上很少有外国的东西。外国使馆就是了解外国的地方。在北京,其他的使馆只是在门口办一个图片窗口。中国便衣还常常不让人站在那里看。英国使馆的文化处谁都可以去。常常办英国文化的展览。方老师觉得常常去这个地方对自己提高英语很有好处。”
这是我给学生编写的读物中的一段。其中的内容并非子虚乌有,而是亲身经历。当时在北京东郊教书,常常骑着自行车跑将近一个小时到英国文化处看书看报,但主要是看录像,因为自己没有录像机。那个时候能看英文原版电影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算是奢侈。现在英国文化处开了这么一个窗口,你不需要地位,不需要关系,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走进去。对于我来说无异是一个福音。
当时我教英语,一门给高年级的课是报刊选读。这让我视外文报刊为至宝。北京图书馆开了一个港台图书室,凭工作证可以进去看。但是另外一个外文报刊阅览室,则需要单位开介绍信才让进。当然,单位的图书馆也有外文报刊,但是有限。如果要给学生选教材,还得复印,拿到打印室去打印,很麻烦。后来不知道哪里来的灵感,我给美国大使馆打电话,问他们怎么处理过期的报纸。一个中国女士说我们可以给你留着。后来我就不时打个电话,看他们有没有要处理的,然后骑车去驮回来,放到办公室里。相信我离开的时候,那里还堆了一堆。这堆报纸,我可以随便剪裁。记得在北京的时候,搞到过的报纸有泰晤士报,卫报,巴尔的摩太阳报。我还搞到过印度的报纸。来源记不清了。我记得曾经去过印度大使馆一次,大概也是为了要报纸。我还记得印度的报上有征婚版,都是爹妈给女儿找老公,声明女儿在美国有博士学位,要某某种性的,觉得很滑稽。(不过写到这里我也糊涂了:也许这印度的报纸,我是出了国才在网上看到的。去印度使馆,只拿到了一个介绍印度的杂志)。
因为学外文,对不容易得到的外文原版书报发展了一种病态的钟情。在念书的时候,校园里有时会有外文原版书的倾销。车拉来一大堆,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卖得也便宜。绝对比琉璃厂中国书店卖得便宜。那时候也不管什么专业部专业,很买了一些。那种大方块的外文教材,图文并茂。搁着现在白给我也不要,因为教材都是没有什么深度的。但是那时候,看着喜欢得不得了。现在我才知道,那些书都是在外国没人要的,就像外国的旧衣服被弄到了中国,买的人还不少。
外文原版音像资料,因为稀缺,就更显得弥足珍贵。英国文化处有一次白送好几部BBC拍的莎士比亚戏剧,让我赶上了,统统拿回家。尽管没有地方播放,但总是想着以后买一部播放机。
刚来美国的时候,在德州一个大学的图书馆四楼,发现一个唱片室,没事就去听。等到来了加州,工作落实了,就开始了囤积英文文字和音像资料的过程,十余年未断。在院售上见到录放机,唱片机,是必光顾不可的。买到一个唱片机后,就开始买唱片,当然是买旧的。后来在PG市的一个旧唱片店里,发现时不时有一箱子免费的唱片可拿。我对美国音乐外行,只知道学英文的时候知道的一些歌,所以见到这些歌的唱片就必定拿走。我有好几盘保罗-罗伯逊的唱片,有Foster的歌曲的唱片,还有一些有名的音乐剧比如俄克拉何马,音乐之声,国王与我等。
录像带播放机,我弄了几台,当然也有又丢掉了。有了机器,当然就得搞录像带。本地军事基地,每年搞一、两次集体院售。一次院售尾声,一大箱子录像带免费了,全让我拿了回去。本来是为了在办公室录电视节目用,但是拿回来一看,每盘上都录有两个电影,是从自家电视转录的。当然我都保留了下来,有了自己录像收藏的第一桶金。以后又陆续进了一些原版带。现在,带子已经被光盘代替了,可是在我那里,带子还在被利用着。带子的好处是没看完可以接着看,不像光盘,还得找。我的带子里,很有一些经典,恕不列举了。
刚到这里的时候,看到图书馆那么多电影,便疯狂地看了起来,不管是什么文的。看完了还推荐给办公室的同事,很拿看电影当一回事。
英文书报,也是我搜罗的对象。老美看完杂志,常常放到公立图书馆门厅的一个篮子里,供读者免费取用。我自然拿了不少,一拨没看完,又拿回一拨,久而久之,家里就堆了一堆,又拿回去。光顾这个地方,倒是对本地有什么读者有点印象。比如蒙特雷有个托派分子,订阅了托派报纸斯巴达克斯。看完了就丢给图书馆。那个报纸上的文章,口气跟文革差不多。
刚来的时候,我的书都是从旧书摊和院售上获得,有的时候也得之于放在路边的弃书。另外还有图书馆里的弃书架。现在不买了。此地有一位艺术家李伯,学雷锋做好事,搞起了一个免费赠书工程。开着一辆老旧的卡车,把很多来源不一的旧书拉到每周二的集市上,任人取用。他说他的目的是促进阅读。我的很多书都是从他那里来的。很多书的存在也是在那里发现的,因为我现在根本不去图书馆的书架上翻书,更不去商店买书。从他那里拿走的书,常常过一段时间没兴趣看了,又送回去。虽然理性上我知道我没有时间看书,但是每次看到一本书,拿起来,脑子里就想读完以后可以写一篇什么。至少是书刊介绍吧。有的时候甚至把自己想象成了某个方面的专家博导之类的。一书在手,就满腹经纶了似的。
我的英文书,虽然不到汗牛充栋的地步,却已经让我担心了。这些日子我有点搬家综合症,总想着要搬家。那么那堆书怎么办。我的书,不少是名家作品,拿来了就舍不得丢了。按理说我应该停止进书了。可是我的劲头丝毫未减。我在中国的书,已经毁之殆半,现存的,也是前途未卜。我想我是在这边不自觉地重建一个可以看得见摸得找的个人图书馆,其内容,基本上是在复制我中国的藏书。我的书里有莎士比亚,肖伯纳,奥维尔,毛姆,肖洛霍夫,契科夫,纳巴科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福克纳,菲兹杰拉德,斯坦贝克等等等等。这些作家也就是中学时代接触过的外国作家和大学念书读过其零星的英美作家。藏书的类别则有文史哲科语地等等。时间长了,屋子里堆了一堆未曾读过的书。搁在二十年前,我会很得意,有坐拥书城之感。因为我有时间看,也有年轻学生可以炫耀,或者借给他们,就像鲁迅借书给好学青年一样,获得一点为人师的感觉。可是现在,我却不觉得是坐拥书城,而是坐困书监了。从心理上讲,每本书都想看,可是从现实上讲,真是没有时间看。有的时候,我更是把书看作是生命的杀手,仿佛每一本都在向我索要时间,都要像白蚁一样要蛀空我这根朽木。
对自己做一个心理分析。我意识到,在我现在的唱片,录相带,书报里,隐藏着的是一个情结。在某种意义上说,我是用这些媒体构筑了一个保存过去的小巢。我离开中国十多年了,但是始终没有走出个人历史这个如来佛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