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罗马南郊的EUR地铁站不久,我不费力地看到耸立在树林丛中的白色建筑物--墨索里尼时期的“意大利文明宫”。暮色来临,昔日的显赫已经荡然无存,这座因其拱形式样而被称为“方形斗兽场”的6层大理石宫殿,在冬天的寒风中显得格外孤单和暮气沉沉。的确,我专程为此而来,想了却一下对法西斯建筑的好奇。
1919年,墨索里尼在米兰创立了法西斯运动;1922年他在罗马举行了盛大游行,受到人民的欢呼,并被国王任命为意大利首相。同年,法西斯政权建立,墨索里尼给意大利人民的许诺是:弘扬罗马文明、继承民族传统、增进稳定团结、赢得国际尊重。独裁者并不都是政治寡头,他有时有着雄厚的群众基础。在以后的20年时间里,墨索里尼重建了罗马。他不仅整理了(同时也破坏了一些)废墟遗址和古旧名胜,而且修复了城市基础设施,兴建了政府机关、火车站、邮局、法庭、体育场、大学、工厂、疗养院等等。在他的指引下,古罗马帝国的辉煌得到恢复;在他的亲临下,罗马城市以一个崭新的现代面貌出现在欧洲。与此同时,罗马城市人口逐渐增长,由1922年的70万长到1942年的145万。可以说,当时的法西斯主义得到了大多数意大利人拥护,罗马也没有哪一个街道找不到墨索里尼留下的足迹。可不是吗,墨索里尼是一个受欢迎的爱国者。
EUR是指“罗马世界大博览”(Esposizione Universale di Roma),于1940年开工,又叫E42,旨在1942年竣工,以纪念法西斯掌权20周年。它是一个位于罗马城市南郊的建筑新区,面朝西南的大海,因而可以扩展。作为政绩工程,墨索里尼设想一个法西斯都城横空出世,城内布满法西斯党的总部大楼和各个机构。因为战争,EUR被取消,但已经开始的工程在战争中陆续完成。“意大利文明宫”和四周的一些建筑是在1943年完成。战争结束后,意大利政府在50和60年代又把剩下的盖完。今天,相对于原来的规划,EUR多有残缺不全,但是城区轮廓清晰,街道宽敞对称。当然,EUR是出于法西斯之手的事实使下意识的人感到不自在。谁敢把成就归功于历史罪人?其实,当初兴建的一系列新建筑已经退色或者改样,加上许多居民的搬入,EUR已经变成一个被生活开发的生活社区。最初的宏伟构想消融在现实的平常生活,多少年过去,有谁会联想到法西斯和它的建筑风格?再说,什么叫法西斯建筑风格?
Piacentini和Pagano是当时意大利古典主义和现代主义的建筑设计师。由于他们的知名度和才干,墨索里尼雇佣他们设计了许多重大项目,包括EUR。然而在EUR的建筑设计中,他们相互不服气。Pagano批评Piacentini刻板于纪念碑式的庄重建筑;Piacentini批评Pagano局限于渲染式的理性设计。墨索里尼容忍了他们的对立取向,并且成全了他们的设计方案。结果,EUR集古代今天未来之特点,采墨索里尼之思想,俨然一个法西斯建筑群样板。花岗岩及大理石材料象征罗马帝国的刚硬和顽强,方形和粗线条体现极权主义的教条和纪律,单一白色表示法西斯主义的理论和种族纯洁。由于这是未来法西斯党的总部,EUR的整个基调是威慑和征服。这也是为什么EUR的蓝图里缺少绿化和美术设计,呆板和乏味本身就是法西斯禁欲主义的风格和语言。
作为记者出身的墨索里尼十分钟爱建筑艺术,他在1932年的一个采访中说:“建筑是所有艺术里最伟大的一个;建筑是所有艺术的缩影。”这解释了为什么意大利建筑师在法西斯时代受到特别的尊重。如同纳粹德国的电影导演们,他们是“御用”群体,帮助当权者美化、宣传、展示法西斯。同理,日本军国主义的御用宣传群体是大批播音员。可有谁又不是御用的呢?法西斯运动是一场自上而下的群众运动,不论是出于爱国还是实惠,投入运动的群众有谁又没有自豪的使命感?可是,当整个民众被利用,他们便成为御用,于是“法西斯成为意大利,而不是意大利成为法西斯”(Herbert Schneider, 1936)。
战后,法西斯遭到取缔,但是意大利并没有因为法西斯而把法西斯建筑捣毁,除非异常明显并富有刺激的。今天,那些建筑实体以新的名字出现,譬如墨索里尼在1938年专门为希特勒来访兴建的火车站Ostiense,改名为Piazza dei Partigiani以纪念抵抗组织。穿梭于这些地方,我倒觉得新名字不如旧名字更有神秘感和故事性,更感到任何新的东西,不管多么善意,都是对历史的强加和篡改。何必呢?回头再想一下墨索里尼,假若他不跟随希特勒把意大利带入灾难性的战争,他会像西班牙的佛朗哥幸存下来,至少不至于被悬尸倒挂。他给予了意大利人民所喜欢听的乌托邦式的许诺,自己却死于许诺所无法实现而引发的大众幻灭和愤恨之中。一句话,墨索里尼自食其果。此外,乌托邦不管建立在什么主义,它总是催人渴求,似乎渴求越强烈,好日子就越接近。它同时又逼人放弃,把一切交给无所不能的政党或政府,包括独立思索。乌托邦产生于极权,极权寄托于乌托邦。
天色开始变暗,“意大利文明宫”上端的镶嵌仍然醒目:“人民:诗人、艺术家、圣人、思想家、科学家、航行家、探险家”。显然,他们,而不是工农兵,被誉为创造文明的主体。抬头再看文明宫上空飞翔的鸟群,那又是另一番景象。不知它们叫什么名字,只见它们组成庞大的群体,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动作千变万化但又整齐划一。动物学把这种常见于鸟类和鱼类的同步协调现象叫做“自发次序”(Spontaneous Order)。鸟类或鱼类是因为欣赏而相聚,因为自发而同步。自发次序的形成不是因为有首领的存在,而是因为单体之间的独立、容忍和距离的保持。如果墨索里尼当初看到这一景象,他会得到启发吗?
- Re: 白焰:墨索里尼的建筑之梦posted on 11/06/2009
建筑也是我心中永远的痛:)
统治世界不就等于改造地球嘛,还有希特勒十五岁设计的,五十岁建成的那座著名的尼伯龙根大桥? - Re: 白焰:墨索里尼的建筑之梦posted on 11/06/2009
这最后一段有点启发人,最后一句还是有点左。首先动物不是人,另
外,动物的想法也未必是人所能剖析,谁知道鸟类就没有核心?一朵
花开,仁者见人,智者见智。
诗人、艺术家、圣人、思想家、科学家、航海家、探险家。我觉得里
面还是少提了一类,就是总计设师--政治家(有思想的哟)。另外
,航海家与探险家有重复。这也是另一种思维喽,不失其真!
当年庞德就爱墨索里尼。这浪漫派诗人,都好意大利吧?而但丁思索
的“世界帝国”就是古罗马色彩的以意大利为核心的帝国。
异曲同工? - Re: 白焰:墨索里尼的建筑之梦posted on 11/06/2009
电影 My brother is the only child 的setting就是一个墨索里尼town,里面主要建筑是法西斯建筑,我也没觉有什么特别。这大概得和意大利其他建筑比。我看着法西斯建筑比北京的十大建筑漂亮多了:)
另外,历史上留存下来的建筑精品不是御用就是神用的,极少数是有钱人的,到后来是资本用的。建筑和别的艺术还不一样或者说更甚,要大把花钱的,没有雇主我们看不到结果,所以关键不在“被”谁用,而在被“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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