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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一踏进牛津城便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它。大片大块的赭石色建筑物扑面而来;成簇成林的圆顶尖塔目不暇接;哥特式教堂、学院、修道院前呼后拥,争相媲美。满墙满壁满街道的历史文化艺术;满天满地满氛围的庄严神圣和美。

  我突然有些惊慌失措。面对如此丰厚的文化盛宴,竟乱了思维,忘了礼规。我自以为是做好了准备才来的——心里有底。蕴积了多年的胃口,就是要来美美地饱餐一顿。没想到这一切却来得如此猛烈、如此浓艳!犹如进了阿里巴巴的藏金洞——无从下手。

  下榻在中世纪的学生兼修道士的简陋而整洁的宿舍——已经带了几分怀古幽思。窗外,上百年的老树倾撒着绿荫;窗下,久经踩踏的石板路伸向幽深的院落和街巷。另外一侧的窗户一推开,闯入眼帘的是教堂顶上灰绿色的尖塔。钟声正巧响了,报着钟点。塔下的教堂连同对面的宿舍楼,一式的石建筑,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反射出一片温暖的金黄色。

  楼门对着一个四方形的院子,中央是绿草坪,方方正正,简简单单,没有任何装饰和附加物,干净空旷得出人意料。只有在草坪四周和建筑物之间的人行道上摆着一、两条长木椅。院子的一边是学院的教堂,另一边是大餐厅,还有两边是三至四层的宿舍楼。宿舍楼墙壁上攀登着浓密的藤蔓,偎依在一个个窗口四周。

  我住的楼门洞窄小无奇,挤在四合院的一个角上。贴着墙根的地方,有一丛花树,开着淡淡的紫花,枝叶不经意地伸到门前。楼门紧挨着教堂的入口,仅一步之遥。教堂门虚掩着,我犹豫地推开门进去,前厅无人。通往大厅的精美的铁栅门也半开着,似不拒绝来人。我不再犹豫。一步跨了进去。

  顿时,眼前一片光芒四射,美轮美奂。我屏住了呼吸、停住了脚步。瀑布般自天而降的彩色玻璃挂满墙面,热烈而神秘的光彩闪烁于空中;拔地而起的墙柱和壁饰直线向上、向上,接上拱顶的脊架,继续向上,直达穹顶。窗框、门柱、拱梁、墙壁,都不再是桎梏;铅条、木板、石块,也不再是藩篱。物质皈依了精神。这是另一个世界,和门外截然不同的世界。进入这里,俗念消失,心灵净化;进入这里,肉体消融,精神升华。这就是天堂,是至善至美的精神和艺术的境域。我迷醉了。

  教堂无人,我独自在这美妙绝伦的艺术天国里尽享。

  彩色玻璃上的画像在热情激昂地叙说着感人动听的圣经故事——从创世记到基督受难;壁画里的圣徒和悬挂在墙上的骑士徽旗庄严骄傲地回忆着圣教的历史——坚贞、忠诚、荣誉、牺牲;门楣柱头上精雕细刻的装饰图案自豪地展示着教徒们的虔诚和艺术家的真挚……

  我不由自主地手捂心口,由衷赞叹:上帝,我感受到了你的存在和伟大;艺术,你让我体验到了精神的崇高和壮美。在这个天国里,不管你是不是教徒,只要置身其中,你就一定会变成信徒——上帝的、或者,艺术的信徒。

  圣坛旁边的墙上有一幅引人注目的大挂毯。挂毯内容丰富、色彩华贵,看上去很眼熟。毯面上织的是“三王朝圣”的情景。故事说的是耶稣基督诞生的那一夜,东方有三位先知在神的指引下找到并拜访了出生在马厩里的圣婴,预示这个婴儿将要成为人类的救世主。画面里有好几个人物:身着白色衣袍、双手捧着烛光的天使站在中间稍后的位置,细长的脚尖轻轻地点着地面,背后的翅膀忽隐忽现,轻盈飘逸得好像随时都会飞向天空;他微微偏着头,平静安详地注视着圣婴;穿红色长袍的两位先知和另一位佩戴盔甲的先知,每人手捧一件礼物,带着淡淡的忧伤,低头向圣母手中的婴儿默默致意;年青美丽的圣母玛丽亚,头戴蓝色头巾,身穿蓝色长袍,坐在草棚里的草垫上,两手紧紧地搂抱着婴儿;她目光凝视、却视而不见,似乎在用心静听上帝的旨意及赋予她的使命;幼小可爱的耶稣,有预感似地偏着脑袋,看着三位先知;在圣母子的背后,站立着穿戴绛红色衣袍、略微弓着腰、忠诚老实的樵夫约瑟夫。背景里草木繁多,鲜花盛开,围绕在人物的前前后后,像是在欢呼庆祝这上帝之子诞生的伟大时刻。画面有情有景,人物醒目,图案设计清晰巧妙,色彩搭配考究雅致,装饰性很强,令人留连忘返,百看不厌。

  挂毯是中世纪盛行的教堂及宫廷装饰。可是,这幅挂毯是中世纪的作品吗?除了那幅著名的记载着诺曼威廉大帝征服英伦的绣毯和纽约大都会那组“独角兽Unicorn”织毯,我对其它挂毯并不熟悉,怎么会看着眼熟呢?

  同样是夸张修长的身体,同样使用大块的红、蓝色,中世纪人物简单生硬,甚至笨拙呆板,注重精神表达,忽略人物的实体感和自然美;而这幅挂毯画给人的感觉却是优美高雅,线条自然流畅,光暗合理,有立体感又有透视空间,夸张里带有明确而成熟的风格追求。特别是它的背景和衣物设计,那充满了艺术匠心和美学品味的花花草草及服饰图案、漂亮的色彩,似乎超出了中世纪的审美范畴。还有那淡雅的忧愁。是谁的呢?

                             (二)

  牛津大学的建制比较独特,由近四十所相对独立的学院组成。这些学院不是按专业设立,诸如人文学院、工程学院、商学院,等等,而是由私人或私人团体资助建立并命名的,主要负责招生并为学生提供吃住及自习的宿舍、食堂、图书馆等。各学院的学生在大学统一设置的各专业系中选择专业和导师,主要在导师的指导下自学,同时也参加大学提供的很多不定期的专题讲座。

  从很早开始,牛津的学院就以四合院的形式为基本模式;一个学院往往有两、三进四合院不规则地连接在一起,并有一至两个花园。建筑物以学生宿舍为主,但每所学院都必有一个教堂和学生餐厅。教堂是每个学院的精神所在,而餐厅则是学院聚会和学生用餐的地方。

  我开会暂居的学院叫艾克赛特(Exeter College)学院,是牛津按年龄排行第四的学院;由两个四合院组成,还有大小两处花园。

  从小教堂出来,照着学院的简图,穿过宿舍楼一个窄小的楼道找到了大花园。一出楼门,顿觉豁然开朗。绿茵茵的草地,恬淡温柔的各色小花。右边一溜茂盛的树木倚靠在斑驳脱落的砖石院墙旁边。左手边是学院图书馆——一幢精致的哥特式小楼,门边窗口簇拥着花丛和藤蔓,尖拱形的窗户被层层花草巧妙地隐蔽起来,露出依稀的诗意和浪漫。我一下想到了罗密欧与朱丽叶幽会的窗口和花园。和图书馆相连的一幢建筑有着高大的玻璃窗,几乎占满全部墙面,窗户上的木格条细长而有韵律。我隔着玻璃窥视了一下:里面好像是个很大很大的大厅,朦胧而神秘。想进去看看,无奈却找不见入口处。花园的尽头是个小山坡,长有几棵枝叶浓密的大树。有石阶可以上去。我漫步登上高坡,却猛然发现自己竟站在了牛津的心脏部位。我情不自禁地惊呼起来。

  一座巨大的穹窿顶圆形建筑近在咫尺:顶天立地,气派非凡。赭石色的建筑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射出金色耀眼的光芒。这圆形建筑有着明显的意大利文艺复兴风格:米开朗基罗为罗马圣彼得大教堂设计的穹隆顶式的穹隆顶,布拉曼特(Bramante)的圆型主体,一圈花篮柱头的圆柱,圆拱门上加山墙式装饰;稳重而有理性,庄严而又崇高。它的斜背后,一座教堂的大尖塔高耸入云。另一边,一排古堡式的石墙,圆拱大门,墙头上一排尖塔式的装饰;背后又有参差起伏的大大小小尖尖圆圆的塔顶。再一边,一所学院教堂的暗黑色玻璃窗破开单一色的石墙,排列出一组抽象图案。建筑与建筑之间,有卵石铺就的小路,草坪和花圃。一幅梦幻般的图景。

  是赭黄灼热的色彩?是圆、方、三角形有节奏有变化的式样?是清一色厚重的石墙石壁?是巨型?是气魄?是古老的年龄?是如此之多的建筑风格密集在一起?是几个历史时代的巧妙组合?不知道是哪一个、也许是全部加起来的效果,冲击了我。我被钉在那里,再也不能离开。

  在充满长方体和尖锥形哥特式建筑的牛津城,那座圆顶建筑当仁不让地占据了中心的权威位置。我当天便迫不急待地冲到那里探查,原来这座建筑是牛津最大的图书馆伯德利安图书馆(Bodleian Library)的瑞德克里夫阅览室(Radcliffe Camera),主要供本科生在那里学习阅读,一般不对游客开放。

  只是一个阅览室?不可思议。这样一个宏伟神圣的殿堂,独占学府中心,居高临下,俯瞰全城,却即不是神殿、教堂,也不是王宫、市政厅,更不是校长室、贵宾楼之类的,只是一个让青年学生自由阅读、饱览知识的地方。什么叫知识神圣?这就叫知识神圣!这就是牛津大学的宗旨和信念。知识高于一切。想想看,坐在这样一个知识殿堂里看书学习,将是怎样的一种奢侈,又是如何的高尚和荣耀。

  我坐在花园的木椅上,被艺术和知识笼罩着… 真希望永久地这样坐下去。这哪里是神学院学生和修道士禁欲修行的地方,简直就是一个培养精神贵族的乐园!

  门房走来。我进住学院登记时就是他接待的,便自然聊起来。他建议我到花园的小高坡上俯视牛津:这是城中心秘密的制高点,一般人不知道这儿,也不容易进来;又告诉我紧连着图书馆的那座有整面大玻璃窗的大厅是神学院,属于伯德利安图书馆,只能从学院外边绕进去,大厅用来拍过Harry Potter(哈利波特)电影里的镜头。“噢”,他突然想起来,“你知道Tolkien(托尔金)吗?J.R.R.Tolkien?”我盯着他,慢慢回忆着、遗憾地摇摇头。“就是那个写The Lord of the Rings的作家!”《魔戒之王》,这我知道。我想起女儿曾嚷嚷着要去看这部电影,我自己也曾买了这部书送给邻居家的男孩作生日礼物。不过从来没记过作者姓名。“他是我们这个学院的毕业生!那部电影里有我们学院大餐厅里的镜头。”一直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门房突然激动起来,“还有Philip Pullman(普尔曼),也是我们学院的,他写的《他的黑色物质》的第一集《北极光》拍成电影叫《黄金罗盘》,就是在这里拍的。拍这个电影时直升飞机就在我们学院上空盘旋,照了好多这个花园的镜头!”

  这后一个作家的书及电影我就不知道了。后来回到家里跟女儿提起,她大叫:你怎么连Golden Compass都不知道!一副我给她丢人现眼了的神情。我立刻去买了这部电影的DVD回来,她也给我抱了一摞三大本书来。果然,影片里不断出现学院的教堂、花园、院墙外小巷的镜头,而更多的是从花园高坡上看过去的镜头,正是我连续几天多次观赏牛津的位置。

  这里一切都是现成的场景道具。变化多端的建筑,精致浪漫的花园,曲径通幽的石板路、高深莫测的小巷,五彩斑斓的玻璃窗,狰狞可怕的墙头怪物雕塑,森严壁垒的古堡,寂寞伤感的墓地;宏伟的、庄严的、诡秘的、怪诞的、滑稽的、朦胧的、恐怖的、凄凉的、冷漠的、温情的……应有尽有。实际上,不是导演们发现了理想的外景,而是这些实物实景本来就是很多故事的发源地。

  身临其境,就感觉出神幻气氛。《爱丽丝梦境历险记》的奇异艳丽花园,《魔戒之王》光怪陆离的“地心世界”,《狮子,女巫,魔衣柜》(《纳尼亚传奇》之第一部)神秘陈旧的教授楼和衣柜,《黄金罗盘》里阴暗窒息的约旦学院和恐怖的小巷,等等,等等,都可以在这里一一对应。几部脍炙人口的经典童话传奇小说均出自牛津人之手,实非偶然。牛津浓厚的中世神秘气氛和浪漫情调给了文学艺术家无穷无尽的灵感和源泉。

  乃至莎士比亚。不知为什么,牛津各处的建筑花园和情调都会让我联想起他的戏剧故事场景。《罗密欧与朱丽叶》、《仲夏夜之梦》,甚至《哈姆雷特》……。莎士比亚一定到过牛津。他的老家离牛津只有一个多小时的汽车路程。而且,确有人提出过莎士比亚剧本的原作者可能是同时代的牛津伯爵。原因之一是剧作者对乡村贵族生活的情和景几乎了如指掌,并且剧中描述的情和景又几乎是牛津情景的再现。

                             (三)

  该去一个叫作莫里斯的会客室报到了。“莫里斯”?哪个莫里斯?我心里嘀咕着。进屋签了到,客套完,留意到墙壁上挂着几幅画。有油画,铅笔速写,还有两幅不太大的织毯画。又是它!似曾相识的画风!主人已经善解人意地在解释屋名的来由了。竟是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一个在十九世纪后半叶掀起一场影响欧美两大陆装饰工艺美术运动的、参与拉菲尔前派活动的大名鼎鼎的工艺美术设计家和诗人!莫非这挂毯就是他的作品?走近再一细看,另一个鼎鼎大名也赫然跃至眼前:爱德华·伯恩·琼斯 Edward Burne-Jones!拉菲尔前派的后期代表画家!

  是他们,正是他们!终于对上号了。

  这就是牛津。一不留神就坠入历史的长河,刚一迈脚又踏进艺术的海洋,随便张嘴问问便会引出大段大段的故事。平平常常一所学院,初来乍到,还没摸着东南西北,就已被闪闪发光的作品和铮铮作响的文学家艺术家大名撞击得头晕眼花了。

  原来,艾克赛特学院正巧是这两位艺术家的母校。十九世纪中叶,他们同时在这里求学。伯恩-琼斯主修神学,莫里斯专攻教堂建筑。他们俩一见如故,结为好友;不仅经常一起讨论神学、研究教堂建筑艺术、写诗作画等等,而且喜欢一块儿出去旅行和考察各地建筑。英国独特的自然风景和中古生活情调培养了他们敏感而特殊的欣赏趣味;而一次从北欧大陆游历回来后,他们完全彻底迷上了哥特式建筑、绘画、诗歌,并且义无反顾地决定献身艺术了。传为佳话的是,两位好友终生精诚合作,创作了很多高质量的艺术品。这墙上的挂毯画和教堂里的大壁毯就是他俩合作的结果:伯恩琼斯负责原稿绘制,莫里斯负责总体设计和织毯的监制。

  莫里斯是个集文学、艺术、社会理想和实践于一身的天才艺术家。在艺术领域,绘画、建筑设计、装饰、诗歌、散文、小说,他样样手到擒来,件件是精品;在社会活动方面,他领导新艺术思潮、办艺术企业、参与社会主义运动等等,又几乎样样都产生效应和影响。他领导的十九世纪那场影响欧美两大陆的装饰工艺美术运动,奉行把贵族式的高雅艺术普及到大众百姓中去的宗旨,坚持高质量高品位的原则,不仅为全社会提供了享受高雅艺术的机会,而且在艺术概念上改变和提高了装饰工艺美术的地位、打破了工匠艺术和贵族艺术之间的界限。

  莫里斯办艺术装璜公司、陶艺厂、出版社,亲自设计和生产了无数包括彩色玻璃窗、挂毯、地毯、家具、餐具、瓷砖、墙纸、印花布、书籍装帧及插图等等在内的装饰艺术品,实实在在地把精雅上乘的艺术和审美趣味带进了大众生活。他自制的宝石红、黄、蓝、绿的色彩颜料用于彩色玻璃制品,效果极为独特美观。美国的蒂佛尼(Tiffany)公司在当时是受到很大影响的美国公司之一。该公司的玻璃制品,尤其是玻璃灯罩一类小物品,在艺术古董拍卖市场上经久不衰。

  我喜欢莫里斯灵性十足的设计图案。他的设计母题大多取自自然界中的花草植物和小动物。这些物品在他的手中被编排组合得丰富有趣、变化多端,甚至婀娜多姿,充满情感和情调。哪怕是经济实用的糊墙纸,他都把它设计得奢华富丽、超凡脱俗,洋溢着庆典式的慷慨和大气。他对小细节的处理仔细考究、趣味盎然,色彩搭配独到。有一幅叫作“偷草莓的小偷”的印花图案,天真无邪的小鸟出现在草莓丛中,嘴里叼着草莓,四处张望,生动有趣,令人感动。不夸张地说,不看他的作品就不知道无限重复的平面设计还能够如此美妙,美妙到让人动情。

  莫里斯还是个热情实干的理想社会主义者。这不只是反映在他把高高在上的艺术服务于社会大众,而且还写在了他的乌托邦式小说《乌有乡的消息》(News from Nowhere)以及长诗集《人间乐园》(The Earthly Paradise)等文学作品中。他还直接参与了英国最早的社会主义运动。他在恩格斯的引见下同马克思的女儿爱琳娜共同组织了社会主义者同盟,并担任过该组织的机关报主编。他的几部文学作品一出版即获得成功。不仅是其中的理想主义思想内容,其文学价值也在英国文学史上牢牢地占据了一席位置。

  与莫里斯相比,伯恩·琼斯的主要造诣在人物绘画方面,尤其是大型的玻璃窗、织毯和油画中的人物。他绘制的人物大多身材优美细长,头颈微偏,朦胧的眼神带着一丝忧愁,充满神秘和象征意味。女性人物更有着娇美纤柔、温润如玉的体貌,让人爱怜、爱恋甚至迷惑;有如他画过多次的那个有名的希腊神话:一位曾发誓不爱女人的雕塑家雕刻出美丽动人的淑女像,以至自己深深地陷入了对她的爱情而不能自已,最后祈求爱神艾佛偌黛悌(维纳斯)赐予雕像以生命,用以奉献自己的爱。在我的印象里,众多表现这一主题的艺术作品,唯独伯恩-琼斯画的这个大理石 “冷美人” 最具浪漫色彩和女性的诱惑。

  这样两位艺术家合作,不说别的,仅是那些彩色玻璃窗中优雅纯洁的天使圣徒和圣母圣婴,和繁盛贵丽的伊甸园般的背景,已经创造了非天国莫属的景色。

  我在无意中闯进了他俩的母校,看见了他俩合作的、送给母校的杰作——实谓有幸。

  从莫里斯会客室再次回到教堂。圣坛旁边多了一架钢琴;一位身穿黑色礼服、脸庞消瘦俊俏的男青年正在聚精会神地练琴。晚上这里有音乐会。我在那幅《三王朝圣》挂毯对面的长椅上坐下来静听。听不出他弹的是什么曲子,应该是一首赞美曲。那忽而清脆欢快、忽而庄严凝重、忽而悠扬抒情的音符,舞蹈般地在光华彩耀的空气中穿腾跳跃。我已不再激动得头脑发晕,只有心中一片宁静。我在想象,今天晚上,当那一组几乎占据半面墙壁的管风琴奏响巴赫的管风琴曲,当合唱团和声高歌亨德尔的《弥赛亚》颂歌,当他那被誉为天国的国歌“哈利路亚”欢唱声在圣像、彩窗、穹隆天顶间回荡,当全体观众不由自主起立景仰时,那将是一幅何等神圣、何等崇高、何等完美的景象!

  音乐会的票已在两星期前购完。我没有觉得特别遗憾。进牛津仅半日就已经历了几次震撼;这座教堂两次完完全全地由我一人霸占独享。满足了,太满足了。如果再加上管风琴的伴奏和合唱团的天籁之音,我的天,那连上帝都要嫉妒死我了。

□ 读者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