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美没有将来时,中国没有过去时
方壶斋
学英文的都知道,语法书告诉我们英语有16种时态:现在一般、现在进行、现在完成、现在完成进行、过去一般、过去进行、过去完成、过去完成进行、将来一般、将来进行、将来完成、将来完成进行、过去将来一般、过去将来进行、过去将来完成、过去将来完成进行。这种说法,从意思上是讲的通的。 这里的时间观念,动作的状态观念,都是容易理解的。我们中国人也能接受。我们中国也不妨说有这些时态概念,所以可以用中文表达出来。但是从语言的形式上来说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从形式上来说,中文不是使用抽象的词缀表达时间的语言,所以中文是没有英文的那么多时态的。中文要表达英文时态的意思,得用词语来表达。比如英文的过去完成时态,中文就得说“在干什么什么之前已经先干了什么什么”, 而不是像英文那样用have done something 的过去时had done something。
其实如果我们仔细观察英文,我们也发现,从语言形式来说,英文并没有将来时。英文只有现在时和过去时。现在时的动词用动词的零时间词缀,根据主语人称的不同加上人称词缀,表示那活儿是谁干的。过去时的动词就要使用表示过去时间的词缀,有的是加上-ed, 有的是采用元音音变的方式:speak--- spoke。将来呢?英文里并没有表示将来的动词后缀, 而是要用情态动词 shall 和will 表示要做的事情,也可以用be going to 表示,就是说“我现在要去做什么事情”。所以说,英文这种语言的体系本身是没有将来时这么一种东西(语法学上叫做语法范畴)的。
这样一来,英文的时态就少了四种。既然将来时并不成立,过去将来时也就不成立了。这样一来,英文的时态就只剩下了九种,而且在形式上是非常严格的。如果我们把英文的疑问句构成的规则考虑进去就会发现,英文的严格的时态系统应该是这样的:现在时:do + 动词原形+态标志 0, -ing 和-en;过去时 did + 动词原形+态标志 0, -ing 和-en。这个do 当然是个助动词。在不是强调和提问的场合,一般不出现。 如果do不出现,它就把它的时间标志转移给动词。如果do 出现,它就承担时间标志的变化。这跟情态动词的行为是一致的。英文的句子里,动词前边有情态动词的时候,时间标志都由情态动词担任,疑问句的构成也由情态动词移到主语之前来完成。
这样的解释,不但简化了英语的时态系统,而且具有比较大的解释力,能够涵盖助动词和情态动词的行为, 能够解释强调句和疑问句的构成规律。
标题里说中文没有过去时。其实中文何止没有过去时。中文什么时都没有。这是按照英文语法类型来说的。意思就是说,中文的动词没有表示时间变化的词缀。中文行为的时间,都需要用词汇来表达。汉语讲过去的事情跟讲现在的事情一样,动词上都没有变化。“我早上六点起床,先洗脸漱口,然后吃早饭。”这句话既可以是过去时的,也可以是现在时的,加上“计划”两个字,还可以是将来时的,全看它出现的篇章是什么时间框架。
有人说,中文的“过”和“了”不是表示过去吗?其实这是误解。这两个词不是表示动作发生的时间,而是表示动作的状态,也叫体态。外国学生在学汉语的时候,很容易从语法解释和老师那里得到一个错误的概念,以为凡是谈过去的事情的时候,就要在动词后面加上“过”或者“了”。也许这和他们自己的语言里有这个规则有关,但是更多的我以为是没有给他们解释清楚。
对我们中国人来说,“过”和“了”的区别一目了然,什么时候用也都没有问题,但是真要给老外说清楚并不那么容易。比如下面这个典型的过去时描述里, 如果你试试在每个动词后面都放上“了”, 你一定会发现有不合适的地方,但是要解释为什么不合适,又挺费劲。
“午休的时间有限,柳鸿儒开车拉着老爸去Costco买日用品,特别是手纸。来到这家大商场,柳鸿儒买了米,面,青菜,牛肉,猪肉,香蕉。老爸想吃羊肉,可是那儿没有。然后他们来到买手纸的地方。柳鸿儒拿起来有好几十卷手纸的一大包就往购物车上放。老爸看见了,问:“干啥?”“买手纸。”“买这多手纸干啥?熬着吃?”“咳,慢慢用,多买便宜。”“多少钱?”柳鸿儒把价钱告诉了老爸,老爸拿手指头一算,说:“美国的手纸金贵哩。你小子忘本了。你忘了出国前在家里用什么擦屁股啦?”柳鸿儒笑了,说:“这是美国,您就享享福用好纸吧。”老爸一把撕开塑料包,拿出来一卷手纸,用手指头一挑,破了。“这是什么质量?不是水货吗?不要,不要!花那钱!”柳鸿儒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说:“不买咋办?用啥?”“就把你写过字的草稿纸给我点儿就行了。那纸厚,我用起来放心,省得弄不好来一手臭!”柳鸿儒没办法,只好把手纸放了回去,希望没有人看见那塑料包已经给开过了。他想,回去赶紧给家里发个伊,让他们多寄点老家的草纸来。
那天下了班,柳鸿儒想到老爸那里只有一把椅子,休息起来不舒服,就又到家具店买了一个单人沙发,一个小茶几。他想,电视机就算了,反正老爸也看不懂英文的电视节目。他到学校的图书馆,要来了不少过期的《人民日报》,《世界日报》,《北京晚报》放在老爸的公寓里给他解闷儿。当然,每天他都过来陪陪老爸。有的时候出去散散步,有的时候拉老爸去逛商店,有的时候到东海楼吃碗炸酱面。平常每天的饭,都是柳鸿儒过来做。“
柳鸿儒开(了)车拉着老爸去Costco买日用品
X 他到(了)学校的图书馆,要来了不少过期的《人民日报》
X 放(了)在老爸的公寓里给他解闷儿
X 来到(了)这家大商场,柳鸿儒买了米,面,青菜,牛肉,猪肉,香蕉
X 柳鸿儒拿(了)起来有好几十卷手纸的一大包就往购物车上放
X 柳鸿儒拿起来有好几十卷手纸的一大包就往购物车上放(了)
X 拿出来一卷手纸,用手指头一挑(了)
同样,如果把原文里的“了”取消, 用O代替,你也会发现有不合适的地方, 也有可以接受的地方(也就是可用可不用的地方):
午休的时间有限,柳鸿儒开车拉着老爸去Costco买日用品,特别是手纸。来到这家大商场,柳鸿儒买O米,面,青菜,牛肉,猪肉,香蕉。老爸想吃羊肉,可是那儿没有。然后他们来到买手纸的地方。柳鸿儒拿起来有好几十卷手纸的一大包就往购物车上放。老爸看见O,问:“干啥?”“买手纸。”“买这多手纸干啥?熬着吃?”“咳,慢慢用,多买便宜。”“多少钱?”柳鸿儒把价钱告诉O老爸,老爸拿手指头一算,说:“美国的手纸金贵哩。你小子忘本O。你忘O出国前在家里用什么擦屁股啦?”柳鸿儒笑O,说:“这是美国,您就享享福用好纸吧。”老爸一把撕开塑料包,拿出来一卷手纸,用手指头一挑,破O。“这是什么质量?不是水货吗?不要,不要!花那钱!”柳鸿儒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说:“不买咋办?用啥?”“就把你写过字的草稿纸给我点儿就行O。那纸厚,我用起来放心,省得弄不好来一手臭!”柳鸿儒没办法,只好把手纸放O回去,希望没有人看见那塑料包已经给开过O。他想,回去赶紧给家里发个伊,让他们多寄点老家的草纸来。
那天下O班,柳鸿儒想到老爸那里只有一把椅子,休息起来不舒服,就又到家具店买O一个单人沙发,一个小茶几。他想,电视机就算O,反正老爸也看不懂英文的电视节目。他到学校的图书馆,要来O不少过期的《人民日报》,《世界日报》,《北京晚报》放在老爸的公寓里给他解闷儿。当然,每天他都过来陪陪老爸。有的时候出去散散步,有的时候拉老爸去逛商店,有的时候到东海楼吃碗炸酱面。平常每天的饭,都是柳鸿儒过来做。
如果这是一篇学生的作文,你说在O的地方有的应该用“了”, 有的不一定要用“了”,然后逐一解释为什么,你会发现很难。
如果把O都换成“过”, 更是不伦不类 (请自己挑出来不合适的句子,列在你的反馈里):
午休的时间有限,柳鸿儒开车拉着老爸去Costco买日用品,特别是手纸。来到这家大商场,柳鸿儒买过米,面,青菜,牛肉,猪肉,香蕉。老爸想吃羊肉,可是那儿没有。然后他们来到买手纸的地方。柳鸿儒拿起来有好几十卷手纸的一大包就往购物车上放。老爸看见过,问:“干啥?”“买手纸。”“买这多手纸干啥?熬着吃?”“咳,慢慢用,多买便宜。”“多少钱?”柳鸿儒把价钱告诉过老爸,老爸拿手指头一算,说:“美国的手纸金贵哩。你小子忘本过。你忘过出国前在家里用什么擦屁股啦?”柳鸿儒笑过,说:“这是美国,您就享享福用好纸吧。”老爸一把撕开塑料包,拿出来一卷手纸,用手指头一挑,破过。“这是什么质量?不是水货吗?不要,不要!花那钱!”柳鸿儒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说:“不买咋办?用啥?”“就把你写过字的草稿纸给我点儿就行过。那纸厚,我用起来放心,省得弄不好来一手臭!”柳鸿儒没办法,只好把手纸放过回去,希望没有人看见那塑料包已经给开过过。他想,回去赶紧给家里发个伊,让他们多寄点老家的草纸来。
那天下过班,柳鸿儒想到老爸那里只有一把椅子,休息起来不舒服,就又到家具店买过一个单人沙发,一个小茶几。他想,电视机就算过,反正老爸也看不懂英文的电视节目。他到学校的图书馆,要来过不少过期的《人民日报》,《世界日报》,《北京晚报》放在老爸的公寓里给他解闷儿。当然,每天他都过来陪陪老爸。有的时候出去散散步,有的时候拉老爸去逛商店,有的时候到东海楼吃碗炸酱面。平常每天的饭,都是柳鸿儒过来做。
我对于“过”和“了”的用法没有系统研究,给学生讲解的时候也只是凭着乔姆斯基所说的最具有权威的本族语语感。说白了就是说“我们中国人就是这么说的,没商量!”整个儿一个霸权主义。不过教了这些年老美中文,我感到按照语法书里用孤立的句子解释这两个字的用法是不够的,因为它们的使用常常是由一段话里的上下文决定的。 这也就是说,在一段话里,句子之间有一种照应关系,这种照应关系部分地决定了哪个地方应该用“过”或者“了”。我把这个叫做汉语动词语态的相对性。同理,用单句, 特别是单句英译汉,来练习这两个字的用法,也是不够的。教这两个字的用法的时候,除了讲比较明显的规则以外,还得在段落的环境里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地讲解。比较方便的就是在给学生改作文的时候,通过改错的方式讲。这样的好处是针对说英语的人的特殊问题, 缺点是临时应付,有时出现料不到的问题的时候,老师也难以讲出规律性的东西。
- Re: 英美没有将来时,中国没有过去时posted on 02/19/2009
看来你真得就具体动词逐个研究,看看是否有习惯用法。另外的可能是助词省略以避免过多重复。 - Re: 英美没有将来时,中国没有过去时posted on 02/19/2009
英文和中文的语法(中文有语法吗?) 都不是几个人设计的,而是所有用那些语言的
人们在用的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不是先由蓝图,再有细节;而是相反。那有重要的
方法论意义。
现在,“从蓝图开始设计一切”的思想已经深入很多人的脑子了,那是很危险的。
主义“一切”那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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