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陵的石阶与无梁殿的灵位
八十一子
最近到南京公干, 有半天闲暇, 去看了两处陵墓,一处是中山陵,另一处是无梁殿。前者是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孙文的陵墓,后者则庇护着北伐军阵亡将士的纪念碑。
中山陵以前去过,这次再去无非是旧地重游,想看看世事变迁。上次谒中山陵时,我还是少年学子,时间离“文化大革命”结束不是太久。记得走到中山陵前,看到大门外广场南边有一具铜像,赫然是孙大总统本人,手持一条文明棍,面对自己的陵墓站立着。当时我觉得十分蹊跷,心想哪里有面对自己的陵墓站立的道理,这铜像摆得实在不是地方。后来从朋友处得知,原来,那具铜像本来置放于中山大学校园里,“文化大革命”洪水猛兽汹涌而来,有关方面担心民国之父的铜像会有灭顶之灾,把来暂时寄放在中山陵,便有了我看到的“孙中山谒中山陵”一幕。
上次到中山陵的另一个印象是静谧,万分的静谧。偌大的陵园稀稀疏疏几个游人。时值盛夏,除了蝉鸣,几乎没有别的声音。这次大不一样了。六月的烈日下,游人如织。男男女女扶老携幼,同学情侣摩肩接踵,妻唤夫,母寻子,热热闹闹,仿佛郊游,仿佛集市。虽然少了些墓园应有的宁静,却多了些万众来朝的气氛,也算是一种大庄严罢。中山陵的墓园平面鸟瞰为钟罩形,有“警醒吾民”的意思。或许有一天,吾民到此地郊游时,懂得了保持肃穆,大约就能给人一点儿被唤醒了的感觉了。
爬到几百级石阶顶端,转身俯瞰石头城,听到身边有位导游正在提醒大家看仔细:当你上行时,是不是举目都是台阶?现在往下看去,是不是全是平地?那是因为设计者在每几十级台阶之间加了一个平台,以便登临者有喘息的机会。登顶后往下看,受视线角度的限制,便只见那些平台连成一片,却不见台阶。想起来一位朋友说,这样的设计反映了一个重要的中国人的世界观:处于下层的人往上看,应该懂得社会是不平等的,是有阶级的;处于上层的人往下看,应该懂得人人平等的原则。这位朋友的话有些道理。但他忽略了一点:处于下层的人在“人人”之列,处于上层的人不在“人人”之列。犹如西人的基督教把百姓看作羊群,上帝是牧人,教士们代上帝放牧,是为“牧师”,其中并无平等可言。好在西方进入现代社会后,政教分离,世俗社会里的人在理论上才做到了人人都在“人人”之列。
中山陵旁边的无梁殿颇为有名。这座庙宇建于明朝初年,整座建筑里所有的厅堂都用砖石拱成,没有木头房梁。无梁殿曾经供奉无量寿佛,现在供奉的是民国初年北伐时国民革命军阵亡将士和后来的抗日战争阵亡将士的灵位。殿内墙上黑色大理石上,密密麻麻按部队建制排列了三万三千多名士兵和将领的姓名和军阶,仿佛这一群灵魂在冥世间还保持着整齐的队列在行进中。在灵位前留连,无法不想到位于美国首都华盛顿特区的越战阵亡将士纪念碑,让我疑心越战碑的设计者林璎女士曾经访问过南京无梁殿。记忆中,两处的不同在于,越战纪念碑上只有姓名,没有军阶,甚至连姓名也是随机排列的。如果你头一次在那块碑上寻找亲友的名字,完全有可能在寻遍所有的名字之后才找到目标。这个设计似乎隐含了“死后人人平等”的理念。相比之下,与越战纪念碑隔河相望的阿灵顿国家公墓里的将士们的坟墓,同我见到的别的军队陵园里的一样,倒也是按军阶排列的。
依我看,吾人的等级观念很深,却并没有英国式的阶级观念。英国人的阶级是世袭的,人人生而不平等。吾人虽然并不以为人人生而平等,却又通过科举制度保证了出身平民而官至宰相、人人可做“人上人”的平等机会。这样的观念似乎同现代西人的平等观念大相径庭,但又不无道理。吾人好像也赞同“死后人人平等”,却又不心甘情愿,若有可能,定要至少以陵墓体现生前殊荣或提供死后享乐的冥宫。或许,待吾人彻底认同“死后人人平等”之时,也就是吾人认同“人人生而平等”之日。
此次谒中山陵,看到国民党的青天白日党徽被放回原处。尊重历史,很好。最不以为然的是无梁殿里的蜡像群。蜡像们表现的是清末民初的名人们,特别是在日本的同盟会那一批如黄兴、宋教仁、邹容、孙中山等人。这些人在中国近代史上的地位十分重要,在无梁殿里特意表彰,意思不错,可惜是蜡像,让人感到不庄重,甚至廉价。要是能陈列一些铜像或石像就好了。
- Re: 中山陵与无梁殿posted on 06/26/2008
Chinese treat those who spent their lives unhorse emperors as, alas, emperors. - Re: 中山陵与无梁殿posted on 06/26/2008
8 爷去南京了?不叫着我:-)
在南京念书时,经常去中山陵和无梁殿。有人说中山陵很像巴黎的地形。 - Re: 中山陵与无梁殿posted on 06/26/2008
touche wrote:
Chinese treat those who spent their lives unhorse emperors as, alas, emperors.
U r quite right, unfortunately. - Re: 中山陵与无梁殿posted on 06/26/2008
July wrote:
8 爷去南京了?不叫着我:-)
在南京念书时,经常去中山陵和无梁殿。有人说中山陵很像巴黎的地形。
下次一定来叫了你同去。:-)
你这一说,感觉南京的地形跟巴黎还真有些像。不过,哪座城市不是依山傍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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