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增民·

  公元73年,东汉军队四路出击北匈奴,窦固、耿忠挺进至天山,耿秉、秦彭挺进至三木楼山,大破匈奴军队。但由于其他两路未能寻击匈奴主力,因此未能达至预期作战目的,北匈奴对东汉北境的威胁仍未解除。欲彻底制服北匈奴,必控制西域。次年,窦固、耿秉出昆仑塞,直指西域门户车师,打通汉河西四郡通往西域的通道。车师后王、车师前王降。东汉于是重建西域都护及戊己校尉,以陈睦为都护,耿恭为戊校尉,屯车师后王部金蒲城(今乌鲁木齐市区西南郊约10公里处乌拉泊湖畔乌拉泊古城),关宠为己校尉,屯前王部柳中城(今鄯善县鲁克沁镇),各率数百人屯守。戊己校尉,西汉时设置,主要目的是保护汉军屯田及汉人商旅安全。

  然而,西域是北匈奴的重要基地,北匈奴不甘心西域落于东汉之手。汉军主力回师以后,公元75年二月,北匈奴单于派遣左鹿蠡王率2万骑兵进击降汉汉的车师,又重新掀起了汉匈争夺西域的序幕。这时,一个英雄,少为人所知的民族英雄横空出世了。他,就是驻屯在车师后王部金蒲城的戊校尉耿恭。

  耿恭作为东汉在西域的军事代表,有保卫西域内附之国的责任。北匈奴大兵南下车师,耿恭派300士兵往救,结果路遇北匈奴骑兵,全军覆灭。北匈奴乘胜打败车师后部,杀后王安德,进围金蒲城。金蒲城本来就仅有数百士兵,又损失300,此时城中战士并不多。耿恭身先士卒,与战士在城上并肩搏战。汉军在箭头上涂上毒药,号称“汉家神箭”,中箭者必有异相。果然,北匈奴士兵凡中箭者,伤口皆溃烂,北匈奴大惊。此时暴风雨大作,汉军乘势进攻,北匈奴死伤惨重。北匈奴以为汉军有神相助,仓皇解围而去。

  北匈奴暂时后撤,耿恭认为北单于不可能善罢干休,为了能在西域地区长期坚守,考虑到疏勒城(奇台县城以南64公里处半截沟镇麻沟梁石城子遗址)背依大山,又有山涧水至城下,可作长久之计,于是在当年五月,退守疏勒城。果然,七月,北匈奴来攻疏勒城,耿恭招募数千“先登”,直冲敌阵,匈奴骑兵败走。北匈奴切断城下涧水水源,围困疏勒城。耿恭率汉军在城中挖掘水井,深至15丈,仍未能找到地下水。城中士兵饥渴难耐,榨粪汁而饮,这样的恶劣的环境下,汉军仍坚守城池,匈奴久攻不下。在守城最艰苦的时刻,汉军终于掘井出水,水泉奔涌,汉军欢呼万岁。耿恭命军士扬水出城,北匈奴见城中水出,大惊失色,又以为汉有神助,遂撤兵。疏勒城转危为安。

  八月,东汉明帝去世,东汉无力经营西域,西域一些小国倒向匈奴。十一月,西域焉耆国和龟兹国杀害西域都护陈睦,北匈奴南下围困驻屯在柳中城的己校尉关宠。东汉国丧不久,章帝新立,政府无暇出兵救援。于是车师叛汉,与北匈奴合兵,再次进攻耿恭。西域汉军被分割围困,陷于孤军奋战的境地。耿恭勉力守城,车师后王夫人先世是汉人,常私下通报敌情给耿恭,并支援城中部分粮饷,汉军因此得以坚守。但数月以后,汉军物资耗尽,战士不得已,煮铠弩上的筋革为食。耿恭与士兵同生共死,上下协力,全军皆无二心,共御敌兵,而城中日渐消耗,战士仅余数十人。北单于欲趁危招降耿恭,许诺封他为白屋王,并妻以女子。耿恭假意应承,诱匈奴使上城,亲自杀之,并炙之于城上,以示不降决心。单于大怒,增兵攻城,终不能下。

  早在匈奴围城之初,己校尉关宠上书洛阳求救。章帝招大臣商议。司空第五伦主张放弃西域,不主张出兵;而司徒鲍昱反对。他认为:西域守军身陷危难,不救,对外会助长北匈奴的气焰,对内则伤志士之心。此时不出兵,以后匈奴入塞,还有谁愿意为国效力?!而且西域守军以区区之数,抵御敌兵无数,可见匈奴不可惧。如令敦煌、酒泉太守各率精骑两千,匈奴疲极之兵必不敢当,四十日内即可解决战斗,并解救汉军入塞。章帝同意了鲍昱的意见,令征西将军耿秉以及秦彭、王蒙、皇甫援等人率军七千,合击柳中,大胜北匈奴。车师归汉,北匈奴北走。

  汉军主力鉴于关宠已经阵亡,王蒙等欲班师东还,弃耿恭汉军于不顾。早在匈奴合围之前,耿恭派军吏范羌至敦煌迎取士兵冬衣,此时范羌正在王蒙军中。范羌强烈要求迎救耿恭等汉军。但疏勒城道路孤远,诸将不敢前往,王蒙分兵两千,由范羌率领,沿山(博格达山)北进军,前去解救。时值隆冬,天寒地冻,一路上,大雪纷飞,积雪深达丈余。范羌行军异常艰苦,勉强行至疏勒城下。城中听有军马声响,以为匈奴乘雪来攻,万分紧张。范羌高喊:我乃范羌,特前来迎救。城中终于盼来救兵,山呼万岁。打开城门,两军会师,抱头痛哭。场面甚为感动。

  第二天,汉军东归,匈奴骑兵尾随而来,耿恭、范羌且战且走。来年三月,终于到达玉门。出发时城中士兵还有26人,此时仅余13人,个个衣衫蓝缕,形容枯槁。中郎将郑众深为感动,亲自为每个人洗沐,并为他们换上新的衣冠。郑众上书汉章帝,说:耿恭以单兵固守孤城,连月踰年,凿山为井,煮弩为食,忠勇双全,不愿让大汉蒙耻。这样的节义,古今未有。耿恭到洛阳,司徒鲍昱也上奏皇帝,称他节义超过苏武,宜蒙爵赏。耿恭于是被封骑都尉,身全返汉的士兵,也各有封赏。戊校尉守军这支忠义之师,终于得到朝廷的认可和表彰。

  史家范晔在为耿恭作传时,深为耿恭守城事迹感动,他说,以前读苏武传,为苏武不为大汉羞的气概所动,现在读耿恭守疏勒之事,感喟不已,不禁热泪交流。而正是范晔,他写下耿恭的事迹,让后人知道,在东汉时期,在西域地区,还有一位民族英雄,他为捍卫大汉的疆土,率军同仇敌忾,英勇作战,万死不辞。他没有班超有名,但与班超功劳相埒。班超以外交维护了西域诸国对汉的忠诚,而耿恭以武力固守大汉的边境。他们在巩固祖国的边防方面,都功勋卓著。

  耿恭的忠勇事迹,后世一直激励汉人锐意边疆事业。晚清,清军收复新疆,刘锦堂驻喀什,当地有九龙泉,时人误传此为耿恭掘井出水处,遂又称“耿恭泉”或“耿恭井”,刘锦堂于泉边修“耿恭祠”,于志纪念。

  清末内地诗人至此,多有诗文咏叹此景:

  耿公井

  萧雄

  疏勒城中古井深,飞泉千载表忠忱。一亭稳护冰渊鉴,大树长流蔽蒂阴。(《西疆杂述诗》)

  望耿公台

  梁寒操

  三千载属中华地,都籍先贤血汗来。传烈难志超与勇,祗今唯有耿公台。(《西行乱唱》)

  两千年过去了。在这个和平的“盛世”,青年们学习的目标转为商业巨子,史上的金戈铁马为现世的燕舞莺声所取代。历史上的英雄,也仅仅是在教科书中出现的人物为人熟知,而教科书之外的,在渐渐地被遗忘,渐渐地湮没在灯红酒绿中。然而,耿恭诸人,其忠勇事迹,必将永著汉青。

□ 读者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