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禅两说
朱小棣
近日随缘,一口气连读了两本与禅有关的书。既是随缘,就没有多少目的性,非为学禅,更与佛教信仰连不上,但对佛学禅宗的兴趣却是自幼就有的,主要是因为家父与赵朴初居士一生的友情和缘分。十七年前朴老为家父书写的挽联是:“相知始自救亡时辛苦难民营曾助我百千万事,老去不忘尝胆语澄清天下志乍回头五十三载”。
本人从小好奇西天佛界从看<<西游记>>始,又因家里与佛沾点边,所以对六祖禅宗故事特别喜爱。骨子里爱的是删繁就简、大彻大悟,以及那针尖对麦芒的思辩逻辑,于佛学其实并无研究。直到几年前才总算在美国把那本薄薄的<<六祖坛经>>看完,依然醉心于那菩提无树、明镜非台的悟性和既非幡动又非风动而系心动的高明结论。不久前我在写英文小说时,还特地安插了两首禅诗的英译于其间。
近读南怀瑾先生<<禅与道概论>>(真善美出版社,民国五十七年版),温故知新,不仅重温一批佛教公案故事,更燃起我想要读那些自幼听说但从未读过之书的兴趣,如什么<<景德传灯录>><<五灯会元>>之类。只怕我的古文功底不够,佛性又浅,读亦枉然。不过南先生的书至少让我明白他的一层意思,那就是顿悟与修行要并重。无论是在那无树非台或是心动故事的前前后后,其实都伴随着多年的住持修行。不是一朝得道便能四处戏说的。看来还得老老实实撞钟不吃肉才行。更何况还有那文化积淀。虽然传说中的六祖不识字,但所作偈语却透着满腹经纶。那济颠和尚的绝笔,按南先生的说法是较之陆放翁、范成大亦无逊色:“六十年来狼藉,东壁打倒西壁,如今收拾归来,依旧水连天碧”。
大家都知道禅宗是佛教的一个宗派,由印度传入中国,由于去日本绕了一个弯才流传到西方,结果一般西方人都把禅当成是日本所有。南先生对此似乎也感到有些难言的不爽。南先生的书还教我许多新知,说来也许有趣。比如我们今天常说的闯荡江湖里的江湖二字,原来是指走江西、湖北一路,与佛教史有关。更有趣的是中国禅宗史上由百丈禅师领导的改革,建立了丛林制度,变乞食为自耕。过去有头陀不三宿空桑之下一说,就是为了避免对事物的留念。对那些死守印度旧僧规的人来说,和尚既出家就不该再以耕种为生,所以骂百丈是破戒比丘。但从历史的眼光来看,这一改革意义非凡。为有源头活水来,解决了不晓得多少代和尚的饭碗问题。不知为何,读书至此我忽然间想起邓小平来,但愿不是我穿凿附会,神经出了什么毛病。
我最近看的另一本“佛”书是金克木先生的<<槛外人语>>,属<<禅语人生>>丛书系列(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乍一看我还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通篇几乎见不着一个禅字。根本就是用最浅显的大白话以第三人称撰写的回忆自传,交待了作者本人自20世纪二十年代末大革命以来三段颇为独特的个人经历。原来这位学贯中西的大学者,竟除了小学毕业以外没从别处毕业过,一生学问全凭独个儿自学。想不到当年的大革命竟然波及到乡下的县中,有如此广泛的影响,连宿舍里都有人唱<<国际歌>>。做为槛外人,作者似乎有意要戳穿1930年时北京那些大学里的西洋景,把当时的一批教授以及大学生们很是调侃了一番,当然也不乏自嘲。倒不是吃不到葡萄要说葡萄酸,而是吃了葡萄更说葡萄酸。作者后来又去印度取得了“西天善知识”,尽管佛教在近代印度已失传了约八百年之久。
深明佛学的金先生是绝对不会打诳语的。所以既然他说这书里有禅,那就一定是有。于是我又认真仔细地想了一下,注意到前记中有这样几句话:“至于禅或不禅,我只能说:禅者见之谓之禅。若是加上评点,其禅自见”。可见修炼到一定程度,普通人事均能做公案解读,可以借此悟禅机。而你若是心中无禅,哪怕是公案也只能当故事来看。于是我心中默然。不料作者竟在前记里接着答道:“这才对了”。“文殊菩萨问维摩诘居士,他认为什么是‘不二法门’。维摩诘默然无语。文殊师利曰:善哉!善哉!乃至无有文字语言,是真入不二法门”。
于是我好象真懂了。想想也是,一国都能两制,一禅为何不可以两说呢?
2007年7月7日
- Re: 朱小棣:一禅两说posted on 08/15/2007
感谢小棣。 - Re: 朱小棣:一禅两说posted on 08/19/2007
Thank you very much. What a nice surprise! Haven't been here for a while. Wish everyone a wonderful late summer. - Re: 朱小棣:一禅两说posted on 08/19/2007
朱老师应该多把类似的文字帖过来的,就不用别人转贴了。:)
zxd wrote:
Thank you very much. What a nice surprise! Haven't been here for a while. Wish everyone a wonderful late summer. - Re: 朱小棣:一禅两说posted on 08/19/2007
Thank you. I will do from now on. - Re: 朱小棣:一禅两说posted on 08/20/2007
很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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