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玛丽·谢尔曼·希尔伯特

梁伟蓉 译

几年前,一位邻居向我叙述了她的一段经历,那是在某一年的冬天,在华盛顿州一处海滩上发生的事情,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时,我曾作了些记录。后来在一次作家会议上,那次谈话的情景又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觉得有必要把它写出来。这个故事萦绕在我的心头,就象刚听说时那样清晰、感人。

这个海滩离我的住处约有三、四英里。每当我心情压抑,感到烦恼时,就驱车上那儿去。

我第一次和她在那个海滩上相遇时,她整六岁。她当时正在用沙子堆积一个城堡似的东西。看到我来,她抬起头来望着我,她那双眼睛象大海般深邃、湛蓝。

“您好!”她说。我点了点头作为回答,说实在的,我没有心思跟一个小女孩费神。

“我在盖房子呢!”她又说。

“我看见了。这盖的是什么房子呢?”我心不在焉地问道。

“噢,我不知道,我就是爱抚摸沙子。”

这倒有意思,我边想边脱掉鞋子。蓦地,一只矶鹞从一旁滑翔而过。孩子见了说:“那是欢乐。”

“是什么?”

“是欢乐,矶鹞能给人们带来欢乐,妈妈说的。”

“您叫什么名字啊?”她还不罢休。

“露丝,”我回答,“我叫露丝·彼得森。”

“我叫温迪,”——听上去却象windy(风的意思)。“我六岁了。”

“你好,大风,”我叫道。

“您真逗!”她咯咯地笑了。尽管心绪不佳,我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一边往前走着。她那清脆悦耳的笑声依然追随着我。

“您下次再来,彼太太。咱们再快活地玩一天!”她喊着。

那以后的好几个星期,我忙得不可开交,没有一点闲暇:负责一群调皮捣蛋的童子军,参加教师和家长的联系会;还要照顾生病的母亲。

一天上午,我洗完碗碟,朝海滨走去。我多么渴望能重新处于安静宁谧之中啊!我早已忘掉了那个孩子,所以当她出现在我面前时,不免吃了—惊。

“您好,彼太太!”她说。“你想玩吗?”

“你想玩什么?”带着一丝厌烦,我反问她。

“我不知道,您说吧。”

“猜字谜怎么样?”我挖苦地问。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她说着,又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那么,咱们一块儿走走吧。”我望着她,看到了娇嫩而皙白的脸色。“你住在哪儿?”我问她。

“那边!”她用小手指着远处一排夏季避暑的小别墅。我感到纳闷。现在是冬天啊。

“你在哪儿上学呢?”

“我不上学,妈妈说我们在度假。”

我们漫步走上海滩。她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着小姑娘们的话。可是,我却心事重重。当我要回家时,温迪说这是快乐的一天。奇怪的是,我的心情也感到舒坦多了。于是,我同意的报以一笑。

三星期后的—天,我神思恍惚,几乎是疯狂似地冲向我的海滩。我根本不想理睬温迪。我似乎瞥见她的母亲站在门口,真希望她能把孩子留在家里。

谁料温迪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上了我,她那张小脸蛋儿显得异乎寻常地苍白。我气冲冲地说“哎,如果你不介意,我今天想要独自呆一会儿。”

“为什么?”她问。

我朝她恶声恶气地吼道:“因为我的母亲死了!”又想,我的天哪,我为什么要跟一个孩子说这些呢?

“噢,”她静静说,“那么今天日子不好。”

“是的,还有昨天、前天和——啊,走开!”

“那痛吗?”

“什么痛吗?”我对她发怒,也对自己发怒。

“她死的时候?”

“当然痛苦喽!”我抢白道,其实是想着自己的心事,误解了她的话。我疾步走开了。

大约一个月后,我又到了海边,温迪不在那儿。我深深地感到内疚,不由得打心底里思念着她。散了一会儿步,我走到那幢小别墅前,叩了叩门。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妇女,蜜黄色的头发,面带忧伤。

“您好!”我说,“我是露丝·彼得森。今天,我很想念你的小女孩,不知她在哪儿。”

“哦,是这样,彼得森太太,请进来。温迪常常提到您。我想我对她未免纵容了一点,让她打扰您了。要是她给您添了麻烦,那请您接受我的歉意吧。”

“不,不,她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我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讲的是心里话。“她在哪儿呢?”

“彼得森太太,温迪在上星期死了,是白血病。可能她没有告诉过您。”

她的话竟象晴天霹雳,顿时使我惊呆了,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一时喘不过气来。我摸索着想找把椅子坐下。

“她喜欢这片海滩,所以当她要求到这里来时,我们不能不答应。她在这里显得好多了,度过了她称作‘快乐的日子’。但是,前几个星期,她的病情很快恶化了……”她的声音哽咽了。“她给您留下了一件东西……但愿我能找得到。我这就去找,请您等一下好吗?”

我呆呆地点了点头,急切地思索着,想要找一些话,随便什么话,来安慰这位可爱的青年妇女。

她递给我一个有点涂抹了的信封。信封上工工整整地写着几个孩子气的粗笔大字:“彼太太”。信封里装着一张色彩鲜艳的铅笔画——金色的沙滩,碧蓝的大海,还有一只褐色的鸟。画的下方小心翼翼地写着:

矶鹞带来欢乐

眼泪涌满了我的眼眶,我那几经创伤,几乎已经忘却怎样去爱的心扉,现在豁然敞开了。我紧紧搂住温迪的母亲。“我真难过,真难过,我太难过了。”我喃喃地,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我们俩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