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格的艺术
fuge @ 2007-05-04 23:57
㈠我看了,我买了
旅行家正缩在自家沙发上听科莱利的《夏空》,豌豆公主电话慰问。每次和她通话都能学到新名词,上回说到“在异乡想像异乡”,她顺口教我一个复合词MENA(由Middle East & North Africa而来,因通常所说的中东包括埃及,有一部分实际落在维也纳以西,故中东的“东”不确,应以MENA代替),还有一次说到我一直挺感兴趣的国土内部的疆界或“第四世界”的边界概念,她立刻转卖给我一个新词inclave(或in-clave?我不确定是否有条hyphen)——由enclave变来。她的脑袋瓜里,不知道装了多少这样趣怪的交叉学科的名词。
㈡麓湖的回忆
五一假期哪儿也没去,在广州“游览”。某日下午到麓湖边的“风味村”喝闲茶看闲书,直消磨到天黑,看城市灯光被湖水拦在远处,没来由地觉得这广州也不是不美好的。我想起五年前的夏天,报社采编人员到珠海开年会,回广州后又拆成小圈子私下里聚谈,我随一些同事到麓湖边消夜,就坐在同样的临湖的座位。那天晚上在湖边,有个才认识一两天的同事莫名其妙地向我倾诉缺钱的苦恼,说是要买房子,还要给父母买房子什么的,我没怎么听懂。刚回国不久,国内的、广州的、单位里的很多事情在我看来都有些光怪陆离,也很有趣。比如那几天会议上的争论,会下的小道消息,后来网络上流传的有关这个会议的帖子,以及报社内刊对会议的描述,种种“亚新闻”的制造和传播方式(而不是内容)似乎比报纸上正式发表的东西更有意思些。回头看五年前麓湖边的那个我,懵里懵懂一只脚刚刚踏进传媒界,现在则是迈起脚正要往外踏。这五年当然是有得有失,我认为经验多过教训,五年没有白过。
㈢谁挑水来谁浇园
憧憬着和小汉同居的我,向小酥请教,当年他俩同居是怎样的情形。答道:你耕田来我织布。
㈣人人都赞马慧元
看到《书城》杂志上严锋赞马慧元的文章,我想到陈村为马慧元的《北方人的巴赫》作的序。马慧元要出新书了,好。大概两年前,一次工作餐上,隔壁座一位出版社编辑问起谁写古典音乐写得好,我想了想告诉她,余华肖复兴那些作家写的不好,马慧元写得好。现在再来看《北方人的巴赫》或许觉得没那么好了,相信她的新书《管风琴手记》会更好看。但愿严锋这篇文章不是新书的序,这种序言实无必要,如果我是马慧元会觉得不好意思。严锋以前给《万象》写的文章我倒是爱看的。
㈤西里西亚的巴赫
今晚去二沙岛看广东现代舞周的演出,波兰西里西亚舞剧院的两个节目。我感兴趣的是第二个,用了巴赫的《赋格的艺术》作为配乐,题目就叫Die Kunst der Fuge,后来才发现第一个节目To See the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也有巴赫的音乐,和云门舞集的《水月》一样用了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
关于西里西亚这个地名,几年前我写过一个小烂文《翻阅西里西亚》:
提起西里西亚,首先想到的是中学语文课本上海涅的那首《西里西亚的纺织工人》:“忧郁的眼里没有眼泪/他们坐在织机旁,咬牙切齿/德意志,我们在织你的尸布/我们织进去三重的诅咒——我们织,我们织!……”那句咬牙切齿的“我们织,我们织”在诗里重复了多次,印象很深,由此记住了“西里西亚”这个地名。不过,这回我要去的西里西亚并非诗里那个原属普鲁士,二战后被波兰、捷克、民主德国三分的西里西亚(Silesia),而是另一个更为古老的西里西亚(Cilicia)。它不只是一片河谷平原,而是包含了崎岖的山地、曲折的海岸和湍急的河流;它所唤起的记忆,不是普鲁士的纺织工业或资本主义的黑暗,而是圣经、亚历山大大帝、埃及艳后、十字军以及马可·波罗的遥远传奇。这两个西里西亚,一个位于中欧的奥德河中、下游,另一个远在小亚细亚南部的地中海岸,中文译名常常一样,实际上相去不可以道里计。
所以,这鸭头不是那丫头。中欧的这个西里西亚按发音翻译成“西勒西亚”可能更好些。
广东现代舞周的文宣上写:Die Kunst der Fuge was Bach's most complex work which he never finished. Bach challenged himself to work out the basic themes B.A.C.H.; then turn them upside down and at the same time to find their counterpoints. The dance echoes the layering and the other images of Fuge: an interplay of the escaping, the following and the being-followed between dancers and their shadows. Like Bach's music, the dance will never be finished without the audience's creative participation.
说得不错。但是中文部分却是:
赋格曲是一种多声部的乐种,由音阶中B.A.C.H.的主题组成。用模仿、复调及重复呈现方法发展主题,同时把旋律倒转及翻过来,寻找主旋律及其复调变奏的对位音(counterpoints)。本舞蹈作品对应了巴赫晚年创作的《赋格曲的艺术》的结构,舞者跟自己影子之间的回避与追逐,有如赋格曲式的重重叠叠,关系错综复杂,一个人可以有四个不同的性格,四个人也可以是同一个人。但巴赫始终未能完成这个复杂的作品,舞蹈作品跟音乐一样,需要观众来完成。
说赋格这种曲式是由B.A.C.H.的主题组成,真是瞎掰——只有巴赫在《赋格的艺术》最后一曲三重赋格里用了他自己的名字B.A.C.H.作主题(第三个主题),其中B在德国记谱法里是降B,H才是B。
我不知道上海和北京情况怎样,在广州听音乐会,节目单上的介绍文字经常是瞎七搭八,普通的音乐术语翻不出,不像专业人士所为,还不如让一般的音乐“发烧友”去写。估计为这类“文化交流”演出牵线的是些所谓文化传播公司,节目单上的介绍文字也出自那些公司吧——往往具有地产广告人士那种把德累斯顿写成“德雷诗敦”的才智。
因为疾病和死亡,巴赫没有写完最后一曲赋格,《赋格的艺术》因此在音乐史上被神化——当然后来也被祛魅。林怀民的《水月》用中国书法诠释巴赫音乐是很讨巧的,那种文化差异引起的间离正好和巴赫音乐的抽象相映成趣,但是熟悉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的耳朵肯定对《水月》不满,因为舞蹈选取的音乐支离破碎,破坏了组曲的内在逻辑。
用《赋格的艺术》也有这方面的问题,但稍微不同。《赋格的艺术》中十四首赋格和四首卡农的演奏次序是不定的,究竟先奏完全部赋格再一一演奏卡农呢,还是把最后一曲未完成的赋格留到最后(这是较为浪漫化的做法,因为最后一曲埋藏了B.A.C.H.的赋格仿佛是巴赫的“遗嘱”),作曲家并没有指定,我六年前听过匈牙利Keller四重奏组演出的《赋格的艺术》,曾记下:
那真是一场寂寞的演出。听者稀疏,不及全场座位的三成,我的位子在楼上前排,左右没有别人。俯看舞台灯光里四位琴师,那角度和CD封面图画上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一曲赋格,一曲卡农,接着又一曲赋格,一曲卡农,……寂寞的音乐,寂寞的空气,主题、答题、对题、转位、逆行、镜像、增值、减值、二重赋格、三重赋格,……眼看这个既繁杂得无以复加又简单得一目了然的世界快要被巴赫的数学演算穷尽,他却在漫长的第十四对位曲里埋下BACH的签名之后于第二百三十九小节撒手而去!聚光灯下四位琴师的交谈戛然中止,悬而未决的运弓手势久久定格在半空中,未完成的音乐在没有解决的状态下后继无声。那真是一次完美的撤退。
那场演出的编排次序是“一曲赋格,一曲卡农,接着又一曲赋格,一曲卡农”,选取的只是一部分曲子而已。今晚的舞蹈选了五曲,全是赋格,分别是前四首赋格和最后一首。跳到最后一首第二百三十九小节时,灯光突然熄灭,四位舞者“未解决”的动作用电影术语形容就是“下接暗场”。
巴赫的一份手稿上Die Kunst der Fuge是写作Die Kunst der Fuga,一个字母之差,区别很大。Fuga是旧拉丁文,说明《赋格的艺术》不仅限于赋格这种曲式,而是围绕着对位法。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赋格的艺术》里还夹杂了卡农。
我对舞蹈没感觉,看舞蹈就当广义的“表演艺术”(performing arts)看,有时候甚至当“行为艺术”(performance art)看。西里西亚舞剧院的这个版本意思不大,但也不很差,我看了还有点印象。第一赋格尤其像行为艺术,置了一桌两椅一盏灯,有两只灯泡,音乐起,先上来一位舞者,坐在一张椅子上,点亮一灯泡,然后退场,上来另一舞者,坐另一张椅子上,拧灭电灯,点亮另一只灯泡,然后退场,如此不同数目的舞者进进退退,做些平凡的动作,让人联想赋格的某些特征,但不是刻意的图解——最要不得的就是图解式的团体操(巴赫的音乐,又有谁真有本事用视觉形象来图解?)。只是桌子椅子这样的道具未免笨拙,不如林怀民用镜子和水来得美。
回想Keller四重奏组的演出,“悬而未决的运弓手势久久定格在半空中”,也很有些“行为艺术”的意味。我想老巴赫如果看到了恐怕要发笑的。巴赫没有为《赋格的艺术》配器,也就是说,《赋格的艺术》是所谓“理想的音乐”,它的本真形态是乐谱上的符号,它在读谱者的头脑中被“演奏”,而不存在于真实的时间和空间中。后人把这音乐用弦乐四重奏或萨克斯风四重奏或管弦乐的形式演绎出来,有点像用泥塑或木雕或大理石刻的方式来再现人体,哪怕技艺再高超,也总归是附加了一个具体的“物质”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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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格这篇闲散有趣。
我再申明一次。我转贴主要是方便自己阅读,也是给好文章存档,如
果能激发写诗的灵感更是求之不尽。
可惜不容易。
我使用Cafe,没有更高的理想,不过是个小小咖啡客而已。
- Re: 赋格的艺术(Fuge)posted on 09/28/2008
这些日子,陆陆续续买了不少碟,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坚持着原版。
今天淘的三张里有一张是巴赫的赋格的艺术,ARCHIV公司邀请瓦尔哈灌录的。此时此刻就在听,同时也在找咖啡里相关的文字,慧元的帖子当然第一时间打开咯。可惜她老人家对瓦尔哈的管风琴全集评价不高。
赋格这篇写得有意思。
还是不死心,慧元,如果,刚好听过这张唱片,再说两句?:)
对了,xw也有寂寞的时候哈。:) - Re: 赋格的艺术(Fuge)posted on 09/28/2008
瓦尔哈的录音我只听过几张,印象都是太死板,毫无分句,没有让人听到音乐的趋势和走向,而是原地踏步的意思。他那个时代诠释巴赫的理念跟现在大家所接受的有所出入。
不过有个让人非常钦佩的地方,是他因为眼盲,靠人替他读谱,然后他背奏。大量背奏巴赫的管风琴作品,这非凡人脑力可为。经历过这个过程的人,和声感觉是非凡的。 - Re: 赋格的艺术(Fuge)posted on 09/29/2008
赋格同学要写"赋格的艺术"还是显嫩了些.故而有些逐奇.
赋格同学不懂诗,名字也取不好的.一叹!
咱也休息个周末,有什么寂寞不寂寞呢?以前转贴,有人闹坛,说转贴多
了.我冷了一段时间,后来,还是赋格醒了神.
本来就是很简单的事,素心数晨曦,又象松尾芭蕉写的:
旅宿竹林中,
棉弓听作琵琶声,
慰我寂寞情。
抄来给东南亚旅行中的赋格吧!
- Re: 赋格的艺术(Fuge)posted on 09/30/2008
谢谢慧元,看来,不能只听一个版本。
xw,棉弓是啥意思? - posted on 09/30/2008
xiaoman wrote:
谢谢慧元,看来,不能只听一个版本。
xw,棉弓是啥意思?
以前人家的棉花,从去籽到联成一床棉胆都是手工活。弹棉花,当然
是一样专业活,不是人人能做,就单凭那棉弓,就不是小家小屋能搁
得下。弹棉花的人称谓很简单,就叫“弹棉花的”,弹棉花的也只有
一样器具--“棉弓”。
网上找了半天,也不得棉弓实物图片。倒有些游记片段,我还是自己
来描述吧。
棉弓,又叫弹棉弓,顾名思义,其形象象弓,是一张巨大的弓。一端
拴在弹棉花的身背后,或者说拴住了整个胸腹。弓弦是什么做的,我
也不知道,但弓弦绷得很紧,用木棰敲击,发出噌、噌、噌……的声
音,噌、噌、噌也有音高,音调与音色的区别,都意在怎么把棉花弹
松,再弹合,再压棉,就是一床新被棉了。
旧时候女儿出嫁,是要备上许多床新被棉的。有时,睡了十几年的旧
被棉,硬得象铁,也得赶在来年冬前重新弹一回,也就是把旧棉花整
合一回。睡上去又软又暖。
器乐史中把弦乐器的诞生归之于弓箭,我是相信的。这棉弓噌噌的声
音,还有爆米花浓香带雾中的一爆,都是我童年的记忆。
这里是一位叫牧野青的写的一篇“古镇悠悠”游记中的弹棉弓的片段
,无需我再多劳了:
现在商场里堆满了工厂生产的琳琅满目、品种齐全的棉被,但是,在
东平当地至今保持着这样的习俗,每逢儿女结婚,都要到东街弹一两
床棉被作为嫁妆。走进弹棉铺,店主夫妻俩正在忙碌着,一床即将完
工的棉被洁白地铺展着。今年四十二岁的店主张伦义,祖籍周宁,祖
父三代都是弹棉的手艺人。父亲张记朱,当兵退伍后,压过棕衣,捻
过麻绳,做过刷子,压过轿椅,最后还是选择父辈的弹棉手艺,直到
七十八岁去世,演奏五十年的弹棉协奏曲。张师傅的妻子知道我们的
来意后,忙从阁楼里拿来了布满灰尘的棉弓、棉槌和压盘,那弹棉弓
宛如一把硕大的箭弓,弓炳布满黑斑,让人想起那是长年累月汗水浸
透的结晶。张师傅说,这把弹棉弓置于阁楼已有十来年,手工弹棉的
历史已经过去,现在都用机器弹棉了。手工弹棉两人一天只能弹一床
棉被,改为机器弹棉后,他们夫妻俩两小时可加工一床棉被。工钱按
加工棉被的重量来收取,每斤棉收加工费3元,如果做满一天,加工
费有200元左右。张师傅的妻子带我们看弹棉机,她起动电力,取出
几团棉花,送上阐刀开关,机器就隆隆响起来,响声不大。棉花从入
口处进入,再从传递送带中出来就成了雪花般洁白而蓬松的棉花。手
工压棉盘原来是圆形的木盘,被电动压棉机取代了,外形如小型拖拉
机的发动机牵引下,圆盘在棉上缓缓压过。张师傅夫妻配合默契,整
个过程显得轻松而快捷。谈及打棉被这项手艺活以后的前景,小张显
得有些兴奋。他说,用上现代化设备后,这项手艺养家糊口不成问题。
http://www.google.com/search?hl=zh-CN&lr=&q=related:218.5.241.11:8077/showart.asp%3Fart_id%3D595 (牧野青,“古镇悠悠”thanks!)
唉,就缺一张图了。我再留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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