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真诚疑情面的明证──写在《夏济安日记》新版之前
夏志清 民国三十五年《夏济安日记》最主要的情节即是济安哥于该年正月至九月间
日夜想念一位女生的经过。当年我不知听了何人的建议,把这位女主角的中英文姓
名全都勾消,在《日记》里只留下R·E·这两个字母来代表她。一九四六年她才
二十岁,假如她尚在人间,到了今天她也是个八十岁的老人了。在她的生命史上,
上过她一年课的夏老师可能一点也不重要,但在济安哥的生命史上,她是个极重要
的人物,他于一九四六年所记的日记就是她具有重要性的明证,也更是让我们看到
了夏济安真诚痴情面的明证。在这本新版《日记》里我已勾消了R·E·这个假名,
因为济安师在日记里通常称她为李彦L.Y.,难得在一段英文日记里也称她为Lee Yen,
但同她通信时,却很有礼貌地称她为「李小姐」。
四月二十七日星期六那天的日记如下:「写了一天信,长达七千字以上。晚饭去践
约,竟然就会吵架!我真该死!真想离开昆明了,可是听了朋友的劝告,连夜送道
歉信去。」
翌日又送了封道歉信给李彦。五月二日写了封二十页的长H给我。五月三日「午后我
大哭一阵。倒不是全为了想念她,我只是后悔。我太对不起她了。」五月四日「一
醒来在床上又哭一场。」当晚又开始写信给她,五月六日星期一上午,终于「用了
有格稿纸」誊写后递给她。
济安哥一九四六年的日记,原先都抄录在两本日记簿上。我早已注意到有一份五页
的信稿夹在第二本日记簿内,乃先兄于五月五日写给「李小姐」的。原信楷书虽写
得很端正,但事后他又把此信大加修改,我因之对它未加重视。现在我相信此信乃
五月六日递给李彦那封信的原稿,济安在五月五日日记上自称已「尽古典之能事」,
因为上一封长信虽「浪漫得淋漓尽致」,却并未见效。二人后来在北平北大重逢,
但有无再通信,待考。此函绝对是济安在昆明期间递给李彦的最后一封信,我把它
公布以飨本书读者。
(请见本书页二七九~二八四特载之)
http://www.books.com.tw/books/series/series9574443256-9.php
──二○○六年七月十三日.纽约
- posted on 03/31/2007
马修·阿诺德的两副面孔:读《吴宓日记》与《夏济安日记》有感
风靡海内外的《夏济安日记》(1946年1~9月)虽然篇幅上和吴宓的十大本日记相去甚远,但读来却每每为二人极其相似的挣扎而喟叹。钱钟书曾评价吴宓“是一个矛盾的自我,一位‘精神错乱’的悲剧主角;在他的内心世界中,两个自我仿佛黑夜中的敌手,冲撞着,撕扯着。”(李洪岩《近代学人与钱钟书》,第54页,
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这句话用来形容夏济安,至少是1946年的夏济安,也是恰如其分的。他对R.E宗教式的情感,也许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心灵的独角戏。夏济安的弟弟夏志清在《日记》的前言中指出,虽然阿诺德在性格上和济安有相似之处,但欧洲作家中如瑞士的阿米尔(Amiel)同那时的济安更相像,“他们都富于‘沉思’,而不敢在生活的选择上,做任何‘卤莽的行动”。《夏济安日记》前言,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有趣的是,早在1932年7月的《大公报·文学副刊》上,吴宓就已经译介Amiel的Philine一书,并明白以其自况。1937年7月15日,已过不惑之年的吴宓甚感寂郁,恰又读到梁遇春的遗作,《论Amiel》一文,抚卷唏嘘,“Amiel一生之性行,极与宓类似。其思虑过多,蹉跎自误,未获享受婚姻恋爱之真实幸福,更与宓同,因之引起宓极深之悲感。”《吴宓日记》Ⅵ1937年7月15日,第169页,三联书店1998年版在吴的日记中似乎没有出现过夏,但夏却在分析地位高、年龄大再谈恋爱的后果时,警告自己“这样可使恋爱、地位一起落空,以吴宓便是前车之鉴,最是可怕。”(《夏济安日记》第32页)
他们是那样的相似:同是西洋文学专业出身,都曾在西南联大执教,都在日记中反复构思自己的小说,或不时地感慨雪莱的爱情。他们对宗教都有浓厚的兴趣,在日记里大谈基督教或圣经,但这并不影响他们次日便去拜访僧人,或诵读佛经。
他们都在书山中觅求现实的小径,又在现实中构建书山的风景。
二人都在叙述中多次提到了马修·阿诺德,都意识到自己和他的相似。他们三人都经受着情与理、浪漫与古典的冲撞所带来的痛苦。吴宓迎上前去,并以其自况为荣,在诗中称“我是东方安诺德”,《吴宓诗集》第296页,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并将其列为自己追慕的三大西方诗人之一;同上,卷首夏济安则在极力躲避,说“Arnold半吊子式的生活,我不赞成”,而后又承认自己和他之间有“Spiritualaffinity”。(《夏济安日记》第140、160页)他们笔下的阿诺德是两副面孔:一个光明,一个黑暗。
“Culture has one great passionthe passion Of sweetness and light…We must work for sweetness and light”(Cultural Anarchy)
文化有一种巨大的激情,美好与光明的激情……我们必须为了美好和光明而努力。(《文化与无政府状态》)
马修·阿诺德是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诗人,批评家。38岁之前,他是一位诗人,之后便转向文学和文化批评。吴宓对阿诺德作为诗人和学者的冲突分析的颇为精辟:“安诺德深罹忧患而坚抱悲观,然生平奉行古学派之旨训,以自暴其郁愁为耻,故为文时深自敛抑,含蓄不露。所作者光明俊爽,多怡悦自得之意,无激切悲伤之音。惟作诗时,则情不自制,忧思牢愁,倾泻以出。”(“论安诺德之诗”《吴宓诗集》卷末,中华书局1935年版)吴宓虽然意识到阿诺德是十九世纪英国最悲观的诗人之一,但他更看中的是其在诗论、文论中对诗人和诗歌的定位,“诗人乃由痛苦之经验中取得智慧者”,“诗中之意旨材料,必须以理智鉴别而归于中正”。(《吴宓诗集》卷首)从学缘上说,吴宓所服膺的新人文主义继承了阿诺德批评中理性精神的方面,在理论上消弭了阿诺德精神结构中的情感与理性的冲突。虽然早年阿诺德所经历的浪漫与古典的撞击,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吴宓的折磨,但吴更愿意只看到阿诺德理性智慧的光明一面,把他视为新人文主义先驱,自己的榜样。
1926年《学衡》内外交困,寸步难行,吴宓夜不成寐,恐自己遭受打击后堕入浪漫派之流,而有负于最初的志业,“而宓等之本志,则欲效MatthewArnold之正大光明,平和刚健,为世人之导师,因势利导,顺水行舟。今后境遇如斯,志业全挫,岂不辜负初心也哉”(《吴宓日记》Ⅲ,1926年11月16日,第252页)1927年《学衡》停刊一年,1928年又艰难上路。吴宓读Stuart P.Sherman的“MatthewArnold:How to KnowHim”,以了解安诺德明道之步骤,救世之方术,并和《论语》参证。(《吴宓日记》Ⅳ,1928年6月14日,第76页)
他心中始终闪耀着马修·阿诺德的光明。
1931年游历欧洲,至歌德故居后,他发挥诗人的想象,在日记中写下这样一段:“Goethe死于March12th,1832之晨。相传Goethe见日光从窗口射入,喃喃云‘McheLicht’(更多光明)遂殁,此为其临终之语。此语或仅指日光因室中确甚黑黯,然亦可释为Goethe注重理智,即MatthewArnold‘Sweetness& &Light’之意。”(《吴宓日记》V,1931年7月20日,第411页)1940年夏天,西南联大的学子赵瑞蕻毕业之际,请老师吴宓题字留念,吴宓用红墨水的钢笔写了几段阿诺德所作的《文化与无政府状态》里的名言:“The pursuit of perfection,then,is thepursuit of sweetness and light…Culture looks beyond machineryculturehates hatred;Culture has one great passion,the passion of sweetness andlight…We must work for sweetness andlight.”(赵瑞蕻《离乱弦歌忆旧游》第68页,文汇出版社2000年版)
吴宓在日记、课堂的讲义、为学生的题辞中都在竭力书写阿诺德的光明与新人文主义者的理想,把他视为自己追慕的榜样,在沉溺于浪漫主义酿造的苦海时能拉自己一把的人;而夏济安则在不停地玩味阿诺德的悲观,忧郁与黑暗。他的眼睛似乎总在寻找灯火阑珊的地方,他不停地阅读阿诺德,可搜罗出来的却总是最绝望的诗句。他甚至在《红楼梦》的扉页题写阿诺德的诗句:“The sufferers died,they left their pain——Thepangs which tortured themremain”(受苦的人死了,遗下他们的痛苦——折磨他们的痛苦依然存在)1946年(尤其7月到9月间),他读了大量阿诺德的著作及其相关的资料,并反复琢磨自己在爱情上的抉择。阿诺德成了他和友人聊天的话题,他们得出的结论是阿诺德没有勇气将真爱坚持到底,尽管后来还能保持心境的平静却不知快乐为何物,从来不对自己服膺的真理表示忠诚。有趣的是,他们也提到了光明(light):“在他的作品中找不到阳光,最多只有苍白的月色而已。”在给朋友的信中,夏济安一定也在念叨着阿诺德。钱学熙给他的回信告诫:“人生之路,只有努力,脚下软不得,亦不可姑且求其次,不然便随波逐流,不可收拾,所以Arnold亚诺得决不可学,非追求理想,直到永远不可也。”(《夏济安日记》,第147、9、148页)
对于阿诺德的诗作,夏济安认为,Empedocles onEtna《恩培多克勒斯在埃特纳火山》是最重要的一首。(《夏济安日记》,第150页)日记中没有详尽解释,但回想一下这首诗微妙的发表过程,便可以看出阿诺德的矛盾以及夏济安与之产生的共鸣。《恩培多克勒斯在埃特纳火山》(1852)是阿诺德最长的一首诗,由于诗中有太多“悲观”、“怀疑”“心灵与自我的对话”等“现代”成分,而在1853年出版时未被阿诺德收入诗集。(Lionel Trilling,Matthew Arnoldp.129,p.137 Columbia UniversityPress,1949)阿诺德主张诗人应该创作能给读者带来极大愉悦、并使其振奋的诗歌,而这首诗中的古希腊哲人恩培多克勒斯有太多精神上的迷惘与苦闷。他在1853年的《诗集·序》中还批评了忧郁颓靡的“现代诗”,认为这些作品中“精神上的痛苦永无休止,无法通过事变、希望、反抗来缓解;一切只能忍受,终将一事无成。”同上p.137)这段批评现代诗的话不仅道出了他笔下的恩培多克勒斯的状态,而且也是夏济安当年困境的写照。时隔14年后,也就是1867年,在勃朗宁的催促下,这首诗才重见天日;(同上p.266)恩培多克勒斯的心智与感情分离:“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簇吞没一切的思想烈焰,——/只是一个赤裸裸、永不安宁的心灵!”思想的烈焰追求永无止境的高远,而违背了自我情感的真实,最终拒绝接受自我的局限,他纵身跃入埃特纳火山。
阿诺德之所以不愿发表这首诗,就是因为他内心体验到的黑暗、忧郁无法和自己所宣扬的光明和美好合拍,这首诗也许正预示了他最终会放弃诗歌写作而转向文化批评。夏济安一眼就捕捉到了阿诺德的黑暗,恩培多克勒斯的影子在他脑海挥之不去。生日那天,苦闷无法释怀,Empedocles又闪现出来:“真的不想活了,学Empedocles的向火山口一跳,倒也简单。”他发现阿诺德“自己就不敢学Empedocles跳火山”,而最终又觉得“他不满意他的时代,其实就是不满意人生的表现而已,即使叫他生在希腊,他仍是个Empedocles”。(《夏济安日记》第157、150、172页)
许多年后,夏济安以鲁迅作品中的“背着因袭的重负,肩住黑暗的闸门”为据,而发现了鲁迅作品中的黑暗面。在那篇著名的论文《鲁迅作品的黑暗面》中,他写道:“鲁迅的黑暗的闸门的重量,有两个来源:一是传统的中国文学与文化,一是作者本身不安的心灵。”(《夏济安选集》,第21页,辽宁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读到这里,不禁使人想起 Empedocles onEtna中的名句“只是一个赤裸裸、永不安宁的心灵!”也许只有不安的心灵才能敏感地察觉他人的不安,正如夏济安洞悉了鲁迅和阿诺德的黑暗。
- Re: 夏?安日?连载片断posted on 03/31/2007
网友“林中空地”blog
翻《夏济安日记》,有趣得紧,夏济安好可爱,兹摘录几句如下:
“除了想她之外,东北问题也很使我忧念,因此午觉不能入睡。”(真是恋爱、忧国两不误,但离“嫖妓不忘忧国,忧国不忘宿娼”还有段距离)
“主啊,我们愿以我们的结合来赎我们祖先的罪。”
“苏州话是一种很好的语言,我舍不得放弃,除非她亦跟我学;她做的菜是不是都辣的?我现在虽稍能吃辣,但天天吃辣,可亦吃不消。这些小困难,如她对我有真爱,亦不难克服。”
- posted on 03/31/2007
1965年),江蘇吳縣人。文學教授夏志清的兄長。少年时期先后在苏州中学、江湾立达学园(即现在的上海市松江二中)、上海中学求学。上海光華大學英文系畢業,曾任教西南联大、北京大學外語系和香港新亞書院。1950年來台後任教於台灣大學外文系,為早期小說作家白先勇、歐陽子、王文興、陳若曦、葉維廉等人的啟蒙老師,1956年與吳魯芹、劉守宜等創辦《文學雜誌》並兼任主編,在雜誌上主張「樸素的、清醒的、理智的」文學,與其弟夏志清對當代文學的貢獻十分深遠。1959年赴美,在西雅圖華盛頓大學、加州柏克萊大學作研究,主要工作是研究中国共产党党史。1965年2月23日因腦溢血病逝美國奧克蘭,1975年夏志清曾出版其遺著《夏濟安日記》,载录的是夏先生在1945年1月到9月全部的日记。夏济安的中文著作还有《夏济安选集》、《现代英文选评注》等;英文著作有《Gate of Darkness》,这是一本1949年以前左派文人的评论集。
[编辑] 评价
* 吴鲁芹言:
“济安之‘趣’与一般耍贫嘴说俏皮话就自以为是风趣,别人也以其人有风趣视之,实在是大异其趣的。他首先口齿就不伶俐,要想在说俏皮话或者刻薄话上争胜,本钱就不够,而且也不屑为之的。我们不是学究冬烘,但有时也忧虑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把尖刻冷傲之语,看作是幽默与风趣,曾经是我们引以为忧的世风。济安之 ‘趣’,是从他为人之‘真’产生的。大约当今之世,真面目,真性情,愈来愈少了。不带几分假,就很够有趣,何况他妙语如珠之外,在动作上和办事务的风格上,又常会奇峰突起,出人意料?”
* 金庸在《天龙八部》后记中言:
“陈先生(指陈世骧)告诉我,夏济安先生也喜欢我的武侠小说。有一次他在书铺中见到一张圣诞卡,上面绘着四个人,夏先生觉得神情相貌很像《天龙八部》中所写的 ‘四大恶人’,就买了下来,写上我的名字,写了几句赞赏的话,想寄给我。但是我们从未见过面,他托陈先生转寄。陈先生随手放在杂物之中,后来就找不到了。夏济安先生曾在文章中几次提到我的武侠小说,颇有溢美之辞。我和他的缘分更浅,始终没能见到他一面,连这张圣诞卡片也没收到。我阅读《夏济安日记》等作品的时候,常常惋惜,这样一位至性至情的才士,终究是缘悭一面。”
* 白先勇言:
“那一刻,我的心在跳,好像在等待法官判刑似的。如果夏先生当时宣判我的文章‘死刑’,恐怕我的写作生涯要多许多波折,因为那时我对夏先生十分敬仰,而且自己又毫无信心,他的话,对于一个初学写作的人,一褒一贬,天壤之别。夏先生却抬起头对我笑道:‘你的文字很老辣,这篇小说,我们要用,登到《文学杂志》上去。’那便是《金大奶奶》,我第一篇正式发表的小说。”
* 刘绍铭言:
“他的去世标记我生命上的一个转悷点;我这样敬爱他,我至少得试写一部小说奉献在他的灵前。他知道我写成了一部像样的小说,一定比知道我被聘哈佛大学当教授更为高兴。” - posted on 03/31/2007
都是燃烧的生命!
Empedocles on Etna
罗素的西方哲学史说马修的这首诗不行,见:
===
第六章 恩培多克勒
哲学家、预言者、科学家和江湖术士的混合体,在恩培多克勒的身上得到了异常完
备的表现,虽说这在毕达哥拉斯的身上我们已经发现过了。恩培多克勒的鼎盛期约当公
元前440年,因此他是巴门尼德的同时代人而年纪较轻,尽管他的学说在许多方面倒是更
近于赫拉克利特的。他是西西里南岸的阿克拉加斯的公民,是一个民主派的政治家,同
时他又自命为神。在大多数的希腊城市里,尤其是在西西里的城市里,民主和僭主之间
有着不断的冲突;双方无论哪一方的领袖一被击败,就会遭到杀戮或者流放。那些被流
放的人很少有不肯去勾结希腊的敌人的——东方的波斯和西方的迦太基。恩培多克勒在
某一时期也遭到了放逐,但是被放逐之后,他似乎宁愿选择一种圣贤的事业而不愿意选
择一种流亡的阴谋家的事业。很可能他在年青时代就多少是一个奥尔弗斯派;并且在流
放以前他就把政治与科学结合在一片;而且可能仅仅是到了晚年作为流放者的时候,他
才成为一个预言者的。关于恩培多克勒的传说非常之多。人们认为他曾经行过神迹或是
类似的事情,有时候是用魔术,有时候是用他的科学知识。据说他能够控制风;他曾使
一个似乎已经死了三十日之久的女人复活;据说最后他是跳进爱特拿的火山口而死的,
为的要证明自己是神。用诗人的话来说:
伟大的恩培多克勒,那位热情的灵魂,
跳进了爱特拿火山口,活活地烤焦了。
马修·阿诺德用这个题材写过一首诗,虽然那可以说是他的最坏的诗篇之一,但其
中并不包括上面这两行偶句。恩培多克勒象巴门尼德一样,也是用诗来写作的。受了他
的影响的卢克莱修,对于作为诗人的他曾给予极高的称赞。但是在这个问题上,意见是
分歧的。因为他的著作保存下来的只是些片断,所以他的诗才如何也就只好存疑了。我
们必须分别处理他的科学和他的宗教,因为它们是彼此不相调谐的。我先谈他的科学,
再谈他的哲学,最后再谈他的宗教。
他对科学最重要的贡献就是,他发现空气是一种独立的实体。他证明这一点是由于
观察到一个瓶子或者任何类似的器皿倒着放进水里的时候,水就不会进入瓶子里面去。
他说:“当一个女孩子玩弄发亮的铜制计时期,用她美丽的手压住管颈的开口,把这个
计时期浸入水的银白色易变形的物质中时,水并不会进入这个器皿,因为内部空气的重
量压着底下的小孔,把银水往回堵住了;一直要等到她把手拿开放出压缩的气流时,空
气才会逸出,同量的水才会流进去。”
&&&
上回贺拉斯的诗艺对他也有意见的,不同的生命吧。
生命有一个重大的问题,就是无法回逆。
- posted on 03/31/2007
夏濟安(1916-1965),現代文學家。他精通英美文學,五十年代曾在臺灣主編著名的《文學雜誌》。他的《名家散文選讀》,譯筆優美,公認是翻譯中的經典。以下選編他於1945年在西南聯合大學任教時的日記。這些文字是在他亡故後纔整理出版的。在創作上才氣縱橫的夏濟安,面對異性卻張口結舌:他暗戀班上一個女學生,又不曉得世故的追求手段,一腔柔情都傾注在日記裡。從下面的日記可見他當時踟躕不安、乍喜還憂的情狀--後事如何,請自行推斷罷。
選自「夏濟安日記」
元月廿七日 星期日,非但不冷,且覺天已熱
〔...〕相思病至今兩日未發。我想我的立場很不清楚,我究竟要求些甚麼?已經是師生關係,不能隨便請人做「朋友」,而且世界上沒有勉強人家做朋友之事。強迫人家做「愛人」,更是沒有理由,因為人家未必愛你。求婚吧,我那裡有這個力量結婚?所以考慮下來,
這件事打銷,除非上帝另有打算。〔...〕
二月十二日 星期二 陰
今晨到校時,才打預備鈴,我就去廁所。等上課鈴打時,我進教室,朦朧中只見有一位女生,原來就是她。她說上次作文沒有寫名字,我說知道了。她的聲音很低,聽不出是哪裡口音。那時又有別的同學進
來,我只含笑再問一句:「你怎麼還記得沒有寫名字?」
〔...〕
她的課卷上未寫名字,那天(六日)繳進來時我就覺了。其實即使當時不發覺,她的筆跡我還會不認得嗎?她的姓名學號在我腦中早已佔著極重要的地位,我昨天已經替她補上了她的姓名學號,想發下去時
使她驚奇一下,不料她竟會自己記得的。
二月廿日 星期三(民國三十五年)
H組作文題很費我思索,因為我既沒有機會和我所愛的人談話,只有
從作文裡探聽我想知道的了。我本來想出一個類似 My Native Place
(我的故鄉)的題目,因為她是哪兒人,我根本都不知道哩。可是福
至心靈,給我想出了 My Life(我的小傳)這樣一個好題目。她的作文
文字很壞,可是在一個鐘頭之內,講得已經夠詳細了,現在原封不動
的抄在下面:
〔...〕
很奇怪的,她總是不敢望我。今天做作文,她伏案捷書的時候,我細細的端詳了一下,覺得她的鼻子和面部輪廓,真是美得無可比較,膚色亦是特別嬌嫩。我能夠有這樣一個人做太太,真是太福氣了,她的座位是在陽光下,我有時站的地位,把陽光遮住,我的頭的影子,恰巧和她的龐接觸,她不知覺得不覺得?她其實很敏感,在她第一張作文紙寫完的候,她想反過來寫了,我早已冷眼看清,隨手遞了一張白紙過去。她頭亦不抬,面孔一紅,居然就接了過去,她所以不敢看我,是不是知道我無時無刻不在注意著她?去年頭兩次作文,她每次總是一揮而成一張半,裡面錯誤又多,我懶得改,在後面批了一句希望做
得短一點,以後她就從來未超出過一張,今天她不知不覺又寫出了一張,可是她恐怕還記得我叫她不許做長,怕我責備,所以不敢來拿紙。其實這樣一個題目,她就是寫一百張我都是喜歡讀的,非但喜歡讀,
而且還要背出來。她寫了上面這一點,我正嫌太短呢。〔...〕
二月二十三日 星期六
昨夜臨睡祈稌r,天指示我可以向錢學熙傾訴一切。當時差不多想不
睡,就下樓去同他長談,但是終究睡眠要緊,決定今日上午再說。
〔...〕
說完之後,心事一輕,舒服得多。可是回來一想,今天在我的生命史
上,是劃時代的一天。這是我第一次正式承認在戀愛。我生理上雖早
已脫離兒童時期,但心理上稚氣還是很多。我一天到晚,沒有什麼心
事,晚上能一睡九小時,非常香甜。可是今天起,我是算大人了,
(至少是正式進入 adolescence 青春期),對於剛過去的 childhood
(童年期),非常戀戀不捨,傷心時幾至流淚。
我這一次決心下得很大。我現在的計劃是再等兩個月後進行。其實兩個月以後,暑假既放,我設法坐飛機一走,到了上海後,時過境遷,把她亦會漸漸忘掉,既使偶然想起她來,不知天涯海角,何處找尋,靈魂上也許會稍覺空虛,但痛苦一定是麻木的了。這段公案,又除在我日記上透靈一些外,世上將無第二人知曉。照我以往的逃避主義,我一定會這麼幹的。但這次我變成很正經,兩個月後可以逃避而不逃避,而且還要央人去說親,我這樣的勇敢,這樣的積極,連我自己都
難以相信了。
〔...〕
我一向自以為自制力很強,這次硬要把它「制」掉,我相信亦辦得到。然而何苦呢?她不是我想要的人嗎?為了滿足某種驕傲,要搏「不動心」的名譽,硬使自己同所歡喜的對象拆開來,這是給自己搗蛋。我
為什麼要給自己搗蛋呢?
二月廿七日 星期三 下午小雨
她來了。今天穿了一件新的溓嗷疑慕q線甲克,帶了一雙黑皮的長統手套。她沒穿過大衣,最初看見她時,穿一件上胸有一條(兩條?)紅條溁疑q線衣,最近兩個月是件黑色拉鍊的絨線衣,旗袍總是很乾淨的深青布的。她的趣味是很素雅的,而且很愛潔淨,(書面上都用牛皮紙包了起來),--不知道會不會嫌我太髒?我贊成她不燙髮,不長不短,柔曲而並不太黑的美髮,恰巧襯托出臉蛋的圓渾。眼睛雖不大,卻並非沒有秀媚。她的模樣看起來比她實在年齡還要輕,我見
了只有愛憐,邪念是一些沒有的。〔...〕
〔...〕
下課回家後,整天覺得寂寞不堪。我和她的認識,一方面使我自覺神
經病的嚴重,(然而醫好不少了),一方面就是使我感覺無比的寂
寞--這種寂寞是任何好朋友好書所不能解慰的。只能偶然看見她,
而不能同她講一句話,或者在一起走幾分鐘路,這對我真是苦刑。沒
有她,我生活似乎空虛了一大半。我當然可以讓它空虛下去,但是我
總想能填補,還是填補的好,那封信非寫不可。
三月四日 星期一
今天全市罷課一天。
同顧壽觀談談,我又多發現一點。我說 true love(真愛)試驗,就是
你對別的女孩子沒有興趣了。因為一個人對於 true love,看來一定與
眾不同,頭上好像有圈 halo(靈光圈)的。有了這樣一個對象,別的
女孩子雖然長得很美,因為沒有這圈光,相形之下,都黯然失色,而
且無法比較。這樣一個女人結婚,一定是遵守上帝所定的一夫一妻制,
因為對於世上別的女人都無興趣了,貞操(chastity)不求自得,毫
不勉強。
我平心靜氣一想,R.E.的確是個好女孩,嫁了我決辱沒不了我,
我們也可以過一個世俗所欣羨的幸福生活。我所怕的是她並非 true
love,(我不知道true love是可以第一眼就可決定的,還是可以栽培
而成)。〔...〕
三月十三日 星期三 晴,風
昨今兩天是我僅有的可以碰見她的日子,可是她都沒來。巧得很,
我第二堂下課後(約九點鐘),走到南區門口,她剛也從外面進來,
(大致上去上要點名的或者使她特別感興趣的課),我走上前去,
一言不發,把她的卷子還了給她。我們的視線有一度接觸,我已把
我所有的柔情蜜意,都放在我眼光裡了,她領略不出,也是沒有辦
法。她並沒有臉紅。
這樣面對面的站了一分鐘都不到,一句話沒講,也使我高興老大半
天。
我沒有責備她不來上課,讓她自己覺到慚愧比任何責備都有用。
她不來上課,倒可使我心清靜些,越不看見,越可以死心塌地。
三月十四日 星期四
忽然大澈大悟--我對她並沒有愛。現在即使別人來撮合,甚至她
自己來追求我,我都無動於衷了。〔...〕
三月十九日 星期二 (熱)
今日晨她又沒來上課,不巧的是下課時,我進北區,發現她在前面
(穿了很舊的青布旗袍,可是這毫不減我的愛),同另一個難看的
女生在邊走邊談,我想叫應她,可是沒有勇氣,後來她們進康樂室
去吃點心。我本可追縱而入,可是還是按捺住,看見旁邊有個同鄉
學生(關嵥),就招呼他同他講起來了。問了他幾句回家計劃等等,
我就走開。
〔...〕到吃中飯,似乎覺得輕鬆一點。飯後午覺,忽又愛念大
作,(本來想不想下去,逃出去看電影吧,後來想還是想個明白的
好。)左思右想,我認為我可以不追求,我這段心事非要吐露給她
不可。我應該在飛重慶之前夕,寫封信給她,把我的癡心告訴她,
可是我不附地址,使她要覆也不能覆。(其實我是多麼怕她不給我
回信呀!)
三月二十七日 星期三 陰、雨、風
〔...〕可是我的決心還未改變。箭在弦上,非發不可。現在就是
將發未發時的緊張,可是在發的時機還沒到來之時,不可亂發。如果
現在把箭又拿下來了,這太洩氣了:--這幾個月來的痛苦掙扎為的
是什麼呢?我的種種忍受,就為了這麼一個信念:人同一切生物一樣,
應該有配偶的;而人之異於禽獸者,就是知道有愛,惟是愛結合,才
是真正的結合。我現在看見了一個我能夠全心全意來愛的人,決不能
輕易地放棄,雖然她也許不愛我,可是我總得要去試一試。不試怎麼
能知道她不愛你呢?這是我對於我的種族--人類,對於造物主的責
任,不可不盡。她如接受了我,讓我們來創造出一個幸福的生活;她
如拒絕我,我仍舊會好好的活下去;〔...〕
四月二十二日 星期一
〔...〕
從今日起新生命開始。不可能的事發生了。
今天下午一點半,我從床上爬起,覺沒有睡著,心緒很壞,認為
這件事毫無希望,又想放棄了。正在寫給張芝聯的信,叫他進行美
國大使館的獎學金,忽然門外篤篤兩響,開門一看竟是我好久沒見
而朝夕想見的人,另一個女生伴著她(不是我班上的),她笑盈盈
的,說是來繳作文。我真冤枉了她,她生了三個禮拜的病--斑疹
傷寒。我趕緊問她怎樣回去,她說要跟學校走。我請她們進來坐,
她們不肯。可是我把門關上後一分鐘,她們又來了,想打聽一下大
考怎樣考法,這次請她,她可進來了。她們坐了十幾分鐘,我們所
講的話,這裡不必記下來,反正在我是沒世不忘的。有外一位客人
在,我不能說得太露骨,但旁人看來也許已經很露骨了。她走時我
送了她一本我就是為了她才挖來的”Woman in the Window”(窗中
少婦)。
她並不討厭我,她甚至還喜歡親近我--我第一個決定是四月底不
能走,非在五月十二日走不可。我們的愛情在昆明還可以滋長一下。
〔...〕
我打了幾個月的腹稿的信,現在又得換一個寫法了。以前什麼都不
定,我只要她表明態度已夠。現在她的態度再明顯沒有了,讓我熱
烈地追求吧!星期五大考那天,我要把我的信附在她補繳的作文裡
一起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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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rizon
張貼日期: 2002-07-31 on 02:12 嗯.....總覺得日記應該是很私人的,可是為何會有這麼多所謂名人的日記會被後人出版成書呢?我想所謂的日記大致可以分成兩類,一是寫的時候已經想到日後會為人所看的日記,另一種則是純個人的記事。在我看來夏的日記是屬於後者,亦即個人記事。試想想他在感情方面是這樣一個內向的人,而日記所記又盡是他對愛人都不敢透露的話語。這樣的情況下,後人看他的日記不是多少有些不道德的偷窺意味嗎?
對於夏先生的愛情故事希望是個好結果!而不會是另一個吳宓 式的悲劇!
[ Edited By horizon On Date July 31, 20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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