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中的博尔赫斯
陈林群
博尔赫斯相信:“写小说和造迷宫是一回事”,所以他的每一篇小说都是一个迷宫。他又宣称自己的作品是“献给镜子、牛头怪和匕首”的,这与他小说中的三种迷宫正好一一对应:“镜子”喻指时间的玄学迷宫,“牛头怪”喻指主体的自身迷宫,“匕首”喻指空间的现实迷宫。
对时间与空间的迷惑,是人类永恒的迷惑,因为这就是对生命及其神秘命运的迷惑。人的生命正是存在于时间与空间之中,因此人自身的迷宫就是时空复合迷宫。所以这三种迷宫又是相互渗透和相互交织的,因而博尔赫斯的某些作品就把三种类型的迷宫加以复合,并且或在自身迷宫中着重刻划时间的迷宫(如《交叉小径的花园》),或在自身迷宫中侧重表现空间的迷宫(如《死亡与罗盘》)。
一、匕首──喻指空间的现实迷宫
博尔赫斯认为现实是一片混乱:“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是一个谬误,一个拙劣的模仿品。”“宇宙的景象仅是一种幻觉,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种诡辩。”“在这个世界上一切事物都是镜花水月。”除了重大政治事件给博尔赫斯的现实观罩上阴影以外,这位阿根廷国立图书馆馆长一生的大部分时间是在图书馆中度过这一事实,也使他与现实发生了严重的疏离。他相信自己“从来也没有离开过父亲的藏书室”,而他一生从事过的唯一正式职业正是图书馆工作。与瞬息万变然而万变不离其宗的纷纭现实相比,图书馆是与现实世界最为疏离的:书籍中的历史时段以千百年为单位,它使个体的生命短暂得可以忽略不计;馆藏的各民族书籍以巨大的地理板块为跨度,它使个体的亲身履迹变得渺不可寻──图书馆正是现实中最大限度地超越现实时空的精神飞地。
穷年累月地穿行于书架之间的狭窄甬道,一定引发了他对迷宫的联想──世界上没有比图书馆更像迷宫的了。更何况,不同书籍的思想之对立和同一本书籍的观点之混乱,都构成了精神的迷宫。因此博尔赫斯不止一次地认为,世界乃至天堂就是一座图书馆。易言之,世界乃至天堂,就是一个迷宫。
布宜诺斯艾利斯也让博尔赫斯感到像迷宫,他发现自己出生的这座城市太大太单调,极容易迷失其中,而不像长期寄居的小型城市日内瓦那样,因为每个街角都不同而容易熟悉。无论如何,只有对陌生的或相似的东西,才会产生“迷宫”的感觉。博尔赫斯对自己的出生地都感到如此陌生,无怪乎感到无根的他,对世界产生了严重的疏离感。
这种“反认他乡是故乡”的现实疏离感使他的作品题材主要是外国的,为此博尔赫斯遭到了一些阿根廷读者的批评。博尔赫斯是这样自我辩护的:“每一个作家都对本国的地方色彩感到厌倦。”在《阿根廷作家与传统》一文中他更为雄辩:“《古兰经》里没有提到过骆驼;我认为如果有人怀疑《古兰经》的真实性,正由于书中没有骆驼,就可以证实它是阿拉伯的。《古兰经》是穆罕默德写的,穆罕默德作为阿拉伯人没有理由不知道骆驼是阿拉伯特有的动物:对他来说,骆驼是现实的一个组成部分,他没有加以突出的理由;相反的是,一个伪造者、旅游者、阿拉伯民族主义者首先要做的是在每一页大写特写骆驼和骆驼队;但作为阿拉伯人的穆罕默德却处之坦然;他知道即使没有骆驼,他还是阿拉伯人。”结论是:“任何题材都可以尝试,不能因为自己是阿根廷人而囿于阿根廷特色:因为作为阿根廷人是预先注定的,无论如何,我们总是阿根廷人。”对外国题材的热衷,使博尔赫斯作品的现实感更加剥离,而幻想色彩更为突出。
与混乱的外部世界相比,父亲的藏书室和国立图书馆显得过于安全。因此,对外部世界的恐惧,既表现为恐惧它的暴力性,同时又表现为向往它的冒险性,于是他只能在纸上冒险,即表现为“脑海里的迷宫”。博尔赫斯津津乐道于他的外祖父苏亚雷斯上校是个声名显赫的军人,作为其孱弱后代,他感到自惭形秽。这恐怕是他的现实迷宫小说专注于暴力事件的又一动因。他的传记作者莫内加尔认为:“世界被撕成碎片,而他却完好无损,痛苦而无能,他起而反抗这个世界的痛苦,从假想的战争经历中,从那赤裸裸的、充满兽性的残杀中,他找到了表达他自己绝望的情感的隐喻。”这就无怪乎博尔赫斯的现实小说几乎都是歹徒小说,它们的唯一主题是暴力、杀戮和死亡。然而几乎没有一个研究者指出过博尔赫斯为什么会热衷于歹徒小说。所有的研究者感兴趣的,是更具独特性的另外两种迷宫。
二、镜子──喻指时间的玄学迷宫
博尔赫斯自称:“除萦怀的时间问题外,我对任何哲学问题都没有得出结论。”他在最出色的玄学小说《交叉小径的花园》中指出,花园中交叉的小径“是时间上,而不是空间上的交叉的形象”。这篇杰作中有一段话是打开博尔赫斯迷宫的钥匙:“在其他所有的小说里,人们每当面临各种选择的可能性的时候,总是选择一种,排除其他。但是这一位几乎无法解释的崔朋(作者虚构的一部中国小说的作者),他却──同时地──选择了一切。”从理论上讲,同时选择一切可能性,意味着最终能得到完美的结局;正如在迷宫中如果人能够同时分身走向每一条岔道,那么众多分身之中,必有一个分身能找到迷宫的出口。然而现实法则不允许这种“同时性”。“同时性”是抽去了“时间”的纯粹空间,然而真实的空间总是由时间的每个点确定其唯一性的。因此在真实的生命中,每个人(无论在迷宫游戏中还是在现实困境中)只能选择唯一的一种可能性,并使之成为现实。所谓迷宫,正是时空交迭造成的。存在主义哲学的基本问题,就是如何以人的自由意志面对这一排它性的唯一选择。博尔赫斯在回答一个采访者时说:“这就是我领悟生活的方式:一种持续的迷惑,不断分叉的迷宫。”
“分叉”就是可能性,玄学迷宫正是可能性的迷宫,而与之相对的现实性恰是排斥可能性的。现实性是无限可能性中唯一被兑现的──现实就是可能性的实现。现实的不如人意,常常使人认为是“最不可能的”和“不可思议的”。不幸的是,时间的一往不返的线性特点,使一切重新选择的可能性彻底丧失。于是博尔赫斯试图在艺术中还现实以重塑的可能性──通过“忠实于记忆”,借以自慰和劝慰不幸的人类。因此镜子反映的虽然是一种虚幻的空间而非虚幻的时间,但由于没有恰当的意象来反映虚幻的时间,“镜子”就成了博尔赫斯的时间迷宫的基本意象。这样就容易理解为什么博尔赫斯会固执地把镜子与父性一再联系在一起:“镜子和交媾都是污秽的,因为它们都使人口数目增加。”“镜子和父性令人生厌,因为它们扩充和撒播宇宙。”“镜子与父性是令人生厌的东西。憎恶它们是最大的美德。”在诗歌《镜子》中他写道:“我看他们无穷无尽,一个古老契约的基本履行者们,无休止地、致命地,以生殖来扩充这世界。”莫内加尔认为,对于博尔赫斯来说,“镜子的映象只不过确定了一个事实,即他的身体已被从母亲的身体里分离开来了。”
“镜子”在博尔赫斯的作品中具有特殊的性的意味,是性的隐秘代码。在小说《长生鸟教派》中他写道:“它没有体面的名称,但人们认为一切词汇都可以表达它,或无可避免地隐指此事,因而在交谈中,我说到这样或那样的事,内行们便一笑置之或变得尴尬,因为他们清楚我已涉及到这一‘秘密’了。”博尔赫斯的玄学迷宫正是性的迷宫,尽管性在他那里较少现代的性爱意味,主要指种族的繁衍。这使得他对性的恐惧也具有某种原始性,他认为性是肮脏的,性爱是堕落的:“一种神圣的恐惧感阻止了一些虔诚的信徒举行这一极其简单的仪式;其他人鄙视他们,然而他们更加鄙视自己。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他们的父母竟如此堕落,会干出这种勾当来。”一个美国记者在采访中曾涉及性爱问题,他竟用耳语的方式告诉记者:“第一次听说这事我还是个孩子,我大为震惊,不敢想象我的母亲、父亲做过此事。”
有研究者认为博尔赫斯的迷宫象征着母亲的子宫,出生使博尔赫斯开始了一生的不幸旅程。除了终生受到失明阴影的笼罩,为此前后动过八次手术,并最终完全失明以外,终身未婚的他也从未享受过爱情。作为文学的永恒主题的爱情,也几乎从未进入过他的文学视野。关于爱情的仅有的一处论述,在他评论《神曲》的文章中,他指出但丁“以无限的同情心讲述了情人们的命运,使我们感到他是多么羡慕他们的命运。保罗和弗兰切斯卡就在地狱,而他却将要获得救赎;他们已经爱过,而他却永远得不到贝娅特丽齐的爱。他们永远在一起,共同受用地狱。对但丁而言,这应当是天堂的特征。”这样我们就能理解博尔赫斯在下面这段话中流露出的那种深深的悲哀:“如果荣誉、知识和幸福轮不到我,那就归别的人吧。但愿天堂存在,尽管我的地方是在地狱。”在他最为珍视的小说《阿莱夫》中,博尔赫斯把拒绝了“我”的求爱的女主人公命名为贝娅特丽齐,然而当评论家认为这暗示了博尔赫斯的一次爱情挫折时,他既否定女主人公暗示了但丁的“贝娅特丽齐”,也否认了“我”是自己的化身。
因此,现代文学的两大主题暴力与性,被博尔赫斯在两种迷宫中分别作了特殊而隐晦的表现:他陶醉于“匕首”,因为匕首消灭生命;他厌恶“镜子”,因为镜子复制生命。他憎恨父性,而依恋母亲,所以他在父亲死后终生与母亲单独住在一起,并以母亲显得年轻而被人误以为是他的妻子为荣。强烈的恋母情结,使他对揭穿这一秘密的佛洛伊德极为反感,痛斥他“不是个骗子也是个疯子”。
然而,没有了繁衍,生命的短暂就成为存在的最大焦虑,于是镜子的繁殖与父性的繁殖相比,就变得比较容易接受了,因为它可以“无性繁殖”出另一个自我。在《镜子》一诗中博尔赫斯写道:“玻璃窥视我们。如果卧室的四壁之间有一面镜子,我不再孤独,因为有了另一个我。”于是博尔赫斯又把我们引向一切迷宫的最后迷宫:自我迷宫。
三、牛头怪──喻指主体的自身迷宫
众所周知,克里特王建造米诺斯迷宫是为了囚禁他的王后因私通而生下的牛首人身怪物米诺陶洛斯。博尔赫斯认为:“造一幢房子,使人们迷失其中,这一想法也许比造出长着牛头的人物的想法更为奇特。”这一思想的真正奇特之处在于,由人类造出的迷宫,并非为了囚禁野兽,而是为了囚禁人类自身。这一奇特的念头终其一生激活着博尔赫斯的想象力和理解力。他的想象力为之迷醉,为此构筑了无数个纸上迷宫,但他的理解力无法破解它,因此他始终对此沉默着: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全部热情、智力乃至生命囚禁在自造的迷宫之中?答案或许是:由于现实是混乱的,个人生活是不幸的,因此博尔赫斯“从来不在自己的生活中寻找创作题材”,而仅仅是“编织梦幻”。他的现实迷宫固然是梦幻,他的玄学小说也更为虚幻,但最最虚无诡谲的,无疑是他关于自身的匪夷所思的幻想。
博尔赫斯的现实迷宫是关于空间世界的,玄学迷宫是关于时间、历史和种族繁衍的,那么他的第三种迷宫也就是最后的迷宫只能是关于自我的;三种迷宫的范围由大及小,最后抵达主体即自我。博尔赫斯在总结一生时说:“在我那些岁月的书中,我好像犯过文学方面的大多数主要罪过。我已不为那些过分的表现感到内疚,因为那些书是另一个博尔赫斯写的。”这种明确让自己分裂为两个自我的表白在文学史上是罕见的。然而事实上的凡庸不幸与理想中的完美自我,事实上的生命短暂与理想中的长生乃至不朽,使博尔赫斯迷恋于两个自我在文本中的繁衍。在《博尔赫斯和我》的结尾他说:“我不知道在我俩之中是谁写下了这一页。”在《我和博尔赫斯》的结尾他又说:“我不知道在我俩之中是谁在与你谈话。”在诗歌《礼物之诗》中他再次问道:“我俩中是谁在写这首诗,用第一人称复数的我,在一样的黑暗里?”博尔赫斯的人格分裂如此突出,以至研究他的一本专著就叫《博尔赫斯与博尔赫斯》。
博尔赫斯陶醉于人有两个自我的神秘玄想。在小说《神学家》中,他引用了虚构的千篇一律教派的教义:“他们想象所有的人都是两个人,而那个真的则是另一个,是在天上的那一个。他们也想象我们的行为会投出一个颠倒的反影。因此,我们醒着的时候,另一个睡觉;我们私通的时候,另一个贞洁;我们抢劫的时候,另一个慷慨。死了以后,我们就会跟他合而为一,就会成为他。”在小说《特隆,乌克巴尔,奥尔比斯·忒蒂乌斯》中他又写道:“我们在此地睡觉的时候,我们在彼地却醒着,因此,每一个人就是两个人。”在同一篇小说里,他令人吃惊地宣称:“一本书如果不以反对它本身而结束,就被认为是不完整。”在另一篇小说《〈吉诃德〉的作者彼埃尔·梅纳德》中他又认为:“由于他的一种宽容或者嘲讽的习惯,使他喜欢宣传的恰恰是与他自己所赞同的完全相反的思想。”在他“最具雄心”的唯一一篇长篇哲学论文《对时间的新驳斥》中,他否定了时间的存在,并不厌其烦地广征博引,然而正当读者几乎被他的雄辩折服时,在文章结尾他却把自己的观点推翻了。
最后,博尔赫斯写了一篇空前奇特的小说《另一个我》,小说中两个博尔赫斯──“年逾七十”的老年博尔赫斯与“不到二十岁的”青年博尔赫斯──超越时空地相遇了。老年博尔赫斯一本正经地向青年博尔赫斯论证他们两人相遇的真实性与可能性:“有个希腊人说过:‘昨天的人并不是今天的人。’我们两个,坐在日内瓦或者剑桥的这条长凳上,也许就是一个证明。”当然,在小说结尾博尔赫斯一如既往地要以“反对自己而告结束”:“突然,他说:‘如果您曾经是我,那么您怎么解释您竟然忘了1918年您曾经遇到过一位老先生,他对您说他也是博尔赫斯?’”表面上看,“青年博尔赫斯”在小径的尽头又提示了一个分叉,其实它倒是整篇小说中最真实的:晚年博尔赫斯并不是在写这篇小说时才陷入自身的迷宫,终其一生他都深陷于这一迷宫不能自拔:前后两次涉入河流的人,已经不是同一个人。
四、结语──站在迷宫之外看博尔赫斯
博尔赫斯是文学史上极为罕见的一个缺乏可比性的独特作家,这将使他成为一个类似于但丁的、难以被其他作家替代的人,因而必将赢得一代又一代的读者,让他们迷惑,使他们震惊。在诗篇《我的一生》中他写道:“我品尝过众多的词语。我深信这就是一切而我也再见不到再做不出新的事情。我相信我日日夜夜的贫穷和富足,与上帝和所有人的相等。”这是博尔赫斯对自己的恰如其分的总结,他是一个“词语品尝者”,他的纸上迷宫精致然而失之纤巧,严密然而失之空洞,复杂然而远离丰富,趣味盎然然而情感贫弱,智力超绝然而哲理有限。
我认为,博尔赫斯本身不是迷宫,他只是热衷于迷宫、迷失于迷宫的一个幻想者。对现实世界与人类文化缺乏洞察力的读者将紧随作者的自我迷醉而迷失于作者设置的迷宫;而站在博尔赫斯及其迷宫之外的研究者将看到博尔赫斯深陷于迷宫之中:由于没有付出爱(对异性、对人类、对世界),所以他不可能得到爱;由于没有找到他的“阿里阿德涅”,所以不可能有一条“阿里阿德涅之线”引导他走出迷宫。因此毫不奇怪,这位如此迷恋迷宫的人,在作品中竟从未提到过这位帮助提修斯走出米诺斯迷宫的卓越女性,正因为如此,即便具有超绝的智力,然而他的找不到迷宫的出路,却是注定的
- Re: 迷宫中的博尔赫斯 (ZT)posted on 01/22/2007
Jorge Luis Borges (August 24, 1899 – June 14, 1986), was an Argentine writer who is considered one of the foremost Hispanic literary figures of the 20th century. Best-known in the English speaking world for his short stories and fictive essays, Borges was also a poet, critic, translator and man of letters.
- Re: 迷宫中的博尔赫斯 (ZT)posted on 01/23/2007
I love Borges. He is my present role model, intellectually. Currently I am reading his "Selected Non-Fictions". He writes about everything--movies, books, cultures, society, metaphysics, .... He is a passionate man in love of human knowledge. - posted on 01/23/2007
博尔赫斯(1900-1986),主要诗集有《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热情》(1923)、《面前的月亮(1925)、《圣马丁手册》(1929)、《影子的颂歌》(1969)、《老虎的金黄》(1972)、《深邃的玫瑰》(1975)、《铁皮》(1976)、《黑夜的故事》(1979)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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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
突然间黄昏变得明亮
因为此刻正有细雨在落下
或曾经落下。下雨
无疑是在过去发生的一件事
谁听见雨落下 谁就回想起
那个时候 幸福的命运向他呈现了
一朵叫玫瑰的花
和它奇妙的 鲜红的色彩。
这蒙住了窗玻璃的细雨
必将在被遗弃的郊外
在某个不复存在的庭院里洗亮
架上的黑葡萄。潮湿的幕色
带给我一个声音 我渴望的声音
我的父亲回来了 他没有死去。
陈东飙 陈子弘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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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得维的亚
我滑下你的暮色如厌倦滑下一道斜坡的虔诚。
年轻的夜晚像你屋顶平台上的一片翅膀。
你是我们曾经有的布宜诺斯艾利斯,那座随着岁月悄悄溜走的城市。
你是我们的,节日的,像水中倒映的星星。
时间中虚假的门,你的街道朝向更轻柔的往昔。
黎明之光,它送出的早晨向我们走来,越过甘甜的褐色海水
在照亮我的百叶窗之前,你低低的日色已赐福于你的花园。
被听成了一首诗的城市。
拥有庭院之光的街道。
陈东飙 陈子弘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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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生
这里又一次 饱含记忆的嘴唇 独特而又与你们的相似。
我就是这迟缓的强度 一个灵魂。
我总是靠近欢乐也珍惜痛苦的爱抚。
我已渡过了海洋。
我已经认识了许多土地;我见过一个女人和两三个男人。
我爱过一个高傲的白人姑娘 她拥有西班牙的宁静。
我见过一望无际的郊野 西方永无止境的不朽在那里完成。
我品尝过众多的词语。
我深信这就是一切而我也再见不到再做不出新的事情。
我相信我日日夜夜的贫穷与富足 与上帝和所有人的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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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预感
无论是你面容的亲切 光彩如一个节日
无论是你身体的恩宠 仍然神秘而缄默 一派稚气
还是你生命的延续 留在词语或宁静里
都比不上如此神秘的一个赐予
像注视着你的睡梦 拢在
我怀抱的守夜之中。
奇迹一般 又一次童贞 凭着睡梦那赦免的功效
沉静而辉煌 如记忆所恢复的幸福
你将把你生命的那道岸滨交给我 你自己并不拥有。
投身入静寂
我将认清你的存在那最后的海滩
并且第一次把你看见 也许
就像上帝必将把你看见
被摧毁了的 时间的虚构
没有爱 没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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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
镜子没有这么更加沉默,
透进的曙光也不这么更为隐秘;
你,在月光下,豹子的模样,
只能让我们从远处窥视。
由于无法解释的神圣意旨,
我们徒然地到处找你;
你就是孤独,你就是神秘,
比恒河或者日落还要遥远。
你的脊背容忍了我的手
慢条斯里的抚摸。你,
自从早已遗忘的永恒,
已经允许人们犹豫的手的抚爱。
你是在另一个时代。你是
像梦一样隔绝的一个区域的主宰。
- Re: 迷宫中的博尔赫斯 (ZT)posted on 01/23/2007
谢谢七月! 你贴的诗我都是反复读的!:)
- posted on 01/23/2007
□“在我看来,他和中国的鲁迅是我们文学里思维清晰和思维敏捷的象征,前者犹如山脉隆出地表,后者则像是黑暗陷入了进去,这两个人都指出了思维的一目了然,同时也展示了思维存在的两个不同方式。一个是文学里令人战栗的白昼,另一个是文学里使人不安的夜晚;前者是战士,后者是梦想家。”——余华《博尔赫斯的现实》
□读博尔赫斯,总感到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作为实体而存在着的人,而是一个游走在语言和语言之间的幽灵。他被尊崇为"为作家写作的作家",而他的文本--我只能用这个空泛并且被用滥了无数次的词,因为博氏的作品实难区分出哪些是诗歌、哪些是小说或者随笔--早已超越了纯粹的写作而存在着。——莫亚《读博尔赫斯》
□“如果一个人在睡梦中穿越了天堂,别人给了他一朵花作为他到过那里的证明,而他醒来时发现那花在他的手中……那么,会怎么样呢?”他常常用这样的梦来吓唬人。而当读者正感到迷惑不解,急猝不安时,也许他正躲在书页后面,发出了神秘的微笑。 ——庞晓《说说博尔赫斯》
□豪·路·博尔赫斯对于世界文学、尤其是小说创作的最大贡献在于叙述和语言的突破。第一次读他的《南方》、《第三者》等小说时,我深为震惊。是的,博尔赫斯的叙述无疑是清晰、甚至是透明的。然而,当我们跟着他的叙述一路走下来,以为找到了明确的答案时,博尔赫斯便和他的读者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事实已经改变,我们需要重新去找到出口 ——佚名《博尔赫斯的意义》
- posted on 01/23/2007
这些诗译得不错,语言干炼有味,尤其是这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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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
突然间黄昏变得明亮
因为此刻正有细雨在落下
或曾经落下。下雨
无疑是在过去发生的一件事
谁听见雨落下 谁就回想起
那个时候 幸福的命运向他呈现了
一朵叫玫瑰的花
和它奇妙的 鲜红的色彩。
这蒙住了窗玻璃的细雨
必将在被遗弃的郊外
在某个不复存在的庭院里洗亮
架上的黑葡萄。潮湿的幕色
带给我一个声音 我渴望的声音
我的父亲回来了 他没有死去。
陈东飙 陈子弘译
- posted on 01/24/2007
月 亮
—— 给玛丽亚·儿玉
那片黄金中有如许的孤独。
众多的夜晚,那月亮不是先人亚当
望见的月亮。在漫长的岁月里
守夜的人们已用古老的悲哀
将她填满。看她,她是你的明镜。
西川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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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的公园
迷宫不见了。一行行整齐的
尤加利桔也消失了,
剥去了夏天的华盖和镜子那
永恒的不睡,这镜子重复
每一张人类面孔、每一只蜉蝣的
每一个示意。停摆的钟,
纠缠成一团的忍冬,
竖立着愚蠢雕像的凉亭,
黄昏的背面,鸟的啁啾,
塔楼和慵懒的喷水池,
都是过去的细节。过去?
如果不存在开始和结束,
如果将来等待我们的只是
一个由无尽的白天和黑夜组成的数目,
我们也就已经是我们将成为的过去。
我们是时间,是不可分割的河流,
我们是乌斯马尔,是迦太基,是早就
荒废了的罗马人的断墙,是这些诗行
所要纪念的那个失去的公园。
黄灿然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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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离
我的爱和我之间就要垒起
三百个夜晚如同三百垛墙,
而大海就象魔法阻隔于你我之间。
没有别的了只剩下回忆。
活该受折磨的黄昏啊
期望着见到你的夜晚。
你的道路穿过田野,
苍穹下我走来又离去。
你我的分离已经肯定如大理石
使无数其他的黄昏更加忧伤。
王央乐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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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
外头是落日,时间中
镶嵌的宝石,
深沉的盲目的城市
没有人看见你。
黄昏沉默或歌唱。
有人吐露出渴望
钉住在钢琴上,
总是,为了你无限的美。
不管你爱不爱
你的美
总是时间赏赐的奇迹。
你身上的幸福
犹如新叶上的春天。
我什么也不是
只是这样的渴望
在黄昏中消竭。
你身上的美妙
犹如剑锋上的寒光。
黑夜使窗栅更加沉重。
冰凉的房间里
我们象瞎子摸索着我们两个的孤独。
你的身体的白皙光辉
胜过了黄昏。
我们的爱里面有一种痛苦
与灵魂相仿佛。
你,
昨天仅仅只有完全的美
而如今,也有了完全的爱。
王央乐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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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的金黄
我一次次地面对
那孟加拉虎的雄姿
直到傍晚披上金色;
凝望着它,在铁笼里咆哮往返,
全然不顾樊篱的禁阻。
世上还会有别的黄色,
那是宙斯的金属,
每隔九夜变化出相同的指环,
永永远远,循环不绝。
逝者如斯,
其他颜色弃我而去,
惟有朦胧的光明、模糊的黑暗
和那原始的金黄。
哦,夕阳;哦,老虎,
神话、史诗的辉煌。
哦,可爱的金黄:
是光线,是毛发,
我梦想用渴望的手将它抚摩。
陈众议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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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 晖
日落总是令人不安
无论它浮华富丽还是一贫如洗,
但尚且更加令人不安的
是最后那绝望的闪耀
它使原野生锈
此刻地平线上再也留不下
斜阳的喧嚣与自负。
要抓住这紧张而奇异的光是多么艰难,
那是个幻像,人类对黑暗的一致恐惧
把它强加在空间之上
它突然间停止
在我们觉察到它的虚假之时
就象一个梦破灭
在做梦者得知他正在做梦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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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 艺
眼望岁月与流水汇成的长河
回想时间是另一条河,
要知道我们就像河流一去不复返
一张张脸孔水一样掠过。
要觉察到清醒是另一场梦
梦见自己并未做梦,而死亡
使我们的肉体充满恐惧,不过是那
被称为睡梦的夜夜归来的死亡。
要看到在日子或年份里有着
人类的往日与岁月的一个象征,
要把岁月的侮辱改造成
一曲音乐,一声细语和一个象征。
要在死亡中看到梦境,在日落中
看到痛苦的黄金,这就是诗
它不朽又贫穷,诗歌
循环往复,就像那黎明和日落。
有的时候,在暮色里一张脸
从镜子的深处向我们凝望;
艺术应当像那面镜子
显示出我们自己的脸相。
人们说尤利西斯厌倦了奇迹
当他望见了葱郁而质朴的伊撒加
曾因幸福而哭泣。艺术就是伊撒加
属于绿色的永恒,而非奇迹。
它也像河水一样长流不息
逝去而又留存,是同一位反复无常的
赫拉克利特的镜子,它是自己
又是别的,像河水一样长流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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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
结束了多年的流亡
回到了儿时的地方
房子的外观我已淡忘,
唯有触摸那老树的枝干
能使我忆起旧时的梦魇。
我重新踏上过去的小径
突然产生了久违的诗兴
望着黄昏渐渐降临
羞涩的新月躲在棕榈树茂密的叶林
藏藏匿匿
恰似鸟儿埋进自己的窝里。
房子重新将我容纳。
问庭院的围墙包揽过多少日月星辰?
交又的小径承载过多少壮丽的晚霞?
还有那娇美的新月
曾经把多少温柔洒在路旁的花坛?
(陈众议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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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酒之歌
在荷马的青铜杯里闪烁着你名字的光芒,
黑色的葡萄酒啊,你使人心花怒放。
千百年来,你在人们手上传去传回
从希腊人的兽头觞到日耳曼人的羊角杯。
开天辟地以来,你久已存在,
把力量和神威奉献给一代一代。
你与日夜交替的光阴一齐流淌,
朋友和快乐为你欢呼、鼓掌。
在神秘的激情洋溢的诗词的字里行间,
你是玫瑰花、红宝石和小巧玲珑的短剑。
在你的勒忒河里,让别人痛饮伤心的忘怀;
我却要寻求共同分享的节日的欢快。
在漆黑、诱惑和仙影拳中间
我要用“芝麻”打开长夜漫漫。
“相互爱恋”或“血红的搏斗”的美酒啊,
有时我将这样称呼你。但愿这不是歪曲。
(赵振江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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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限
有一行魏尔兰的诗,我冉也不能记起,
有一条比邻的街道,我再也不能迈进。
有一面镜子,我照了最后一次,
有一扇门,我将它关闭,直至世界末日降临。
在我图书室的书中,有一本
我再也不会打开——现在正望着它们。
今年夏天,我将满五十岁,
不停地将我磨损啊,死神。
(赵振江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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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
当子夜的钟把慷慨的时间
恣意挥霍
我将比尤利西斯的水手去得更远.
进入梦的领域——人的记忆
所不及之处。
我只从那水下领域带回一些残余,
但已非我的知解力所能穷尽:
朴素的植物学的草,
各色各样的动物,
与死者的对话,
远古语言的词,
有时还有一些恐怖,
真正是假面的面孔,
白昼给予的一切都无法与之比拟。
我是人人,我是无人。我是别人,
我是他而不自觉,他曾见过
另一个梦——我的醒。他评判着
他置身局外而且微笑。
(飞白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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渥品尼亚的士兵
开始惧怕自己无用
一如上次的战役,在海上
他给自己很轻的职责
无名无姓地浪迹西班牙
粗狠的国家。
要减灭
现实凶残的重量,他把头藏入梦里。
罗兰武士灵异的过去和大英帝国
循环不息的战争温暖着他,欢迎着他。
懒散在阳光里,极目:不断展开的
原野,温热的铜色绵延不绝
他觉得自己在尽头,困顿、孤单
不知道所有的音乐在隐藏着什么
突然,他投身一个梦的深处
远远的,山曹和吉诃德先生骑马前来。
(叶维廉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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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
从你的一个庭院,观看
古老的星星;
从阴影里的长凳,
观看
这些布散的小小亮点;
我的无知还没有学会叫出它们的名字,
也不会排成星座;
只感到水的回旋
在幽秘的水池;
只感到茉莉和忍冬的香味,
沉睡的鸟儿的宁静,
门厅的弯拱,湿气
——这些事物,也许,就是诗。
(王三槐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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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宫
宙斯没有能耐松开包围住我的
石砌的网罗。我忘掉了
从前的人是什么模样;我继续走着
单调的墙壁之间可厌的路,
这是我的命运。无数岁月
使得笔直的走廊弯曲
成了不知不觉的圆周。时光的剥蚀
使得女墙出现了裂痕。
灰白的尘土上,我辨认出
我害怕的脸容。空气在凹面的夜晚
给我带来一声咆哮
或者一声悲痛咆哮的回音。
我知道阴影里还有一个,他的命运
是使长期的孤独厌烦于
这座结成了又拆掉的地狱;
是载渴望我的血,是要吞灭我的死。
我们两个在互相寻找。但愿
这是等待的最后的日子。
(王三槐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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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
我是一个对镜子感到害怕的人;
不仅面对着无法穿透的玻璃,
里面一个不存在的无法居住的空间
反映着,结束了又开始;
而且甚至瞧着水面,那模仿着
深邃天空的另一种蓝色,那涟漪
上面有时候掠过左右相反的鸟
虚妄空幻的飞翔;
甚至面对着精细乌木的
沉默表面,那么光滑明亮,
显得像一个反复的梦,梦见
某些大理石或者某些玫瑰的洁白;
今天,在变化万千的月亮之下,
那么多烦恼的流浪岁月的末端,
我自问:是什么命运的乖张,
使我这么害怕一面照人的镜子?
金属的镜子,桃花心木的假镜子,
在它那红霞夕照般的迷雾里
朦胧地显现了一张
瞧着它而又被瞧着的脸。
我把它们都看作古旧契约的
永恒的根本的执行者,
使世界繁殖,仿佛生殖的行为,
无法睡眠,带来劫数。
它们在令人昏眩的蛛网里
延长这个空洞的不隐的世界;
有时候到了傍晚,
被一个未死的人的呼吸所模糊。
镜子窥伺着我们。要是卧室
四壁之间有面镜子在张望,
我就不再孤独。有一个人在。
黎明时,反复默默地演出了一台戏。
在这种有照人镜子的房间里,
什么事都发生,什么事都不记下;
我们在里面被魔法变成了拉比
现在从右到左地念着书。
克劳迪乌斯,黄昏的君主,做梦的国王,
他并不觉得自己在梦中,直至那一天,
一个演员用哑剧在舞台上
把他的罪孽向世界献演。
做梦是奇怪的,照镜子同样奇怪;
那里面,普通的陈旧的日常生活节目,
会包含着反影所精心制造的
一个虚幻而深刻的世界。
上帝(我一直想)花费了大力气
设计这个无法可及的建筑,
让每个黎明从镜子的反光
让黑暗从一个梦里,构造而起。
上帝创造了夜间的时光,
用梦,用镜子,把它武装,为了
让人心里明白,他自己不过是个反影,
是个虚无。因此,才那么使人害怕。
(王央乐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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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一堆东西中难得有一件
可以当作武器。这本书诞生于
英格兰,在1604年,
人们使它承受梦想的重载,它内装
喧哗与骚动、夜和深红的色彩。
我的手掌感到它的沉重。谁能说
它也装着地狱,大胡子的
巫师代表天命,代表匕首
这匕首闪射出阴影的律法,
古堡中氤氲的空气
将目睹你死亡,优雅的手
左右海上的流血,
战斗中的刀剑和呼嚎。
静静的书架上堆放着各种图书,
那宁静的怒吼在其中的
一册内沉睡。它沉睡着等待。
(西川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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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章
一柄剑,
一柄剑设计出黎明的寒冷,
剑身上镌刻着神秘的诗篇,
没有人会忽视它,没有人会将它的
含义彻底解悟,
波罗的海的宝剑在诺森布里亚
赢得了虚荣,
诗人们会将它
等同于冰和火,
一柄剑一位君王将会传给另一位君王,
君王传给梦想,
一柄剑,将会忠于
命运女神的一个钟点,
一柄剑,将会照亮一场战斗的一柄剑。
一柄剑持在手中
将引导着美丽的战斗,男人们铺天盖地,
一柄剑持在手中
将把鲜血涂上狼牙
也涂到渡鸦残忍的嘴喙上,
一柄剑持在手中
将挥霍掉红色的金子,
一柄剑持在手中
将在毒蛇金色的巢中迎战死亡,
一柄剑持在手中
将会获得一个王国也会失去一个王国,
一柄剑持在手中
将砍倒戈矛之林。
一柄剑持在贝奥武甫的手中。
(西川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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