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录》,巴斯卡
作者:吴文成
十七世纪的上半叶,有许多思想界的巨人展露头角或者是出生,包括受到世人
景仰的培根(Francis Bacon,1561-1626,英国),伟大的剧作家莎士比亚( William
Shakespeare,1564-1616,英国 ),物理学家与天文学家伽利略(Galileo Galilei,
1564-1642,义大利),机械的唯物主义论者霍布斯(Thomas Hobbes,1588-1679,
英国 ),西方近代哲学的奠基者笛卡儿( Rene Descartes,1596-1650,法国 ),
著名的数学家费马( Pierre de Fermat,1601-1665,法国 ),理性主义与形上学
家斯宾诺莎( Benedictus de Spinoza,1632-1677,荷兰 ),经验主义的代表与
启蒙运动的先驱洛克( John Locke,1632-1704 ,英国 ), 而后有牛顿(Isaac
Newton,1643-1727,英国)与莱布尼兹(Gottfried Wilhelm Leibniz,1646-1716,
德国)等等近代科学的重要人物的诞生。然而,那个时期同属于法国,在物理、数
学、哲学与神学等等领域,能够与笛卡儿相提并论的思想家就是巴斯卡(Blaise Pascal,
1623-1662,或译作帕斯卡)。
巴斯卡是一位早熟的神童,在十六岁的时候写成了《圆锥曲线论》,当时笛卡
儿还不太相信,十六岁的小孩能够写出这样的出色论文。在十九岁的时候,巴斯卡
为父亲发明了世界第一台机械加法计算机;二十五岁的这几年,巴斯卡重新探究大
气压力实验,在《关于真空的新实验》提出了真空问题,在《液体之平衡论》提出
了流体静力学的巴斯卡原理(水压机的工作原理),而大气压力强度的单位便是为
了纪念巴斯卡的一连串贡献而命名的;三十岁提出了二项式展开系数的巴斯卡三角
形排列法,并且与费马共同研究赌博问题而奠定了机率论的基础,后来他研究研摆
线问题,间接地促进了微积分的形成与发展。前几年,笛卡儿、费马与巴斯卡都有
往来,不过笛卡儿与巴斯卡两个人却有相互讽刺的不愉快争论,例如笛卡儿在某封
信当中,曾经以轻率的语气写道,巴斯卡「这个人的脑袋实在有太多真空了」, 而
巴斯卡也在《沉思录》里写著「(03.077)我不能原谅笛卡儿。在他所有的哲学中,
他原本想完全不借用上帝,但是他又必须使他轻碰一下世界以便运动起来,在此之
后,他却不需要上帝。」
彼此差距二十七岁的笛卡儿与巴斯卡,差异在对于上帝的概念,然而更大的差
异在他们对于后世思潮的影响。笛卡儿以形上学的理性证明上帝的存在,论证物质
世界与其可知性,但是巴斯卡却认为只有感情与直观(
注)才能体验到上帝,并且找到人们的安身立命之所 。「(07.543)上帝存在之形
上学证明是如此地背离人们的推理而又如此地混乱,……那可能对某些人有用,但
是那也只是在他们看到这种证明的一瞬间才有用,一小时之后他们又要害怕自己被
骗。」巴斯卡说 ,「(04.283)心灵有他自己的秩序,理性有他自己的秩序。……
但是 ,(04.278)体验上帝的是心灵
,而不是理性。这就是信仰,上帝是由心灵所直感的,而不是由理性!(
04.279 )信仰是上帝所赐之礼物,不要相信它是由推理而来的礼物。」在这里,我
们看到笛卡儿由上帝而强调了理性,巴斯卡却由上帝强调了心灵(感情、爱与直观);
我们看到,笛卡儿似乎并不关心宗教的感情深度,而当巴斯卡观察无限宇宙的时候,
却领悟到人们的弱小与苦难;我们看到
,前者是关于真理的乐观主义者,而后者是关于生命的悲观主义者。笛卡儿深刻地
影响了后世的理性主义与机械主义,然而巴斯卡却深刻地影响了后世的浪漫主义
(卢梭)、直觉主义(柏格森)与存在主义。(在此我必须指明,我们不能以这两
人对于后世所影响的思想派别而将这两人归类于那些派别。我们只能说,这些派别
各自从笛卡儿或巴斯卡的部分而特定的思想,获得了一定程度的发展根据)。这两
个人的不同禀赋与气质,以及各自的影响,在欧洲整整划开了三个世纪的迥异面貌。
巴斯卡短短的三十九年岁月,完全奉献于科学的研究,以及人们生活道德与宗
教信仰的解释与实践,同时长年受到巨大病痛的折磨。一六五四年11月23日的
夜间,在经历一场剧烈而神秘的体验之后,他搁置了后续的科学研究而立志献身于
上帝,并且对于(广义的)基督教的真谛与教义进行焦思冥想。那几年他住进修道
院,过著虔诚、贫困、简朴、规律、禁欲,同时也是病苦缠身的生活,他给贫困者
慈爱与温暖,他要求自己实践一个真正教徒的行为。当时天主教正发生关于圣宠问
题的争论,巴斯卡为争论的一方詹森主义(Jansenism)辩护,而以匿名信发表的方
式写下,那时候引起广大回响的《The Provincial Letters》, 里面所宣扬的教理
反对著,耶稣会所主张的松弛的道德;其文体风格是如此的简洁、严整而优美
,而被公认为法国散文的不朽之作。而巴斯卡的另一本传世之作,便是他最后几年
尚未成稿的《沉思录》( Pensees ,或译作《思想录》, 这只是后来编者所取的
书名),这本书尽管是巴斯卡的笔记与稿件的不完整片断
,但是却引起后世思想,尤其是神学领域的极大敬重。然而不仅于此,《
沉思录》还标志著不同于笛卡儿学说的哲学进路的发展。
《沉思录》被编有十四章,我们可以第六章为界,前六章谈到了推理与直觉、
人们的本性、生活与处境、怀疑论者与无神论者、正义与现实问题,以及思想的尊
严等等议题,而后八章则集中论述基督教理、宗教基础(包括各宗教比较)、圣经
记述与预言,以及教会分裂等等问题。总的来看,巴斯卡这本书的立意是对于宗教
的辩护,并且是对于信仰的礼赞与推崇;他最确切要表达的是,心灵有自己的秩序,
那是理性本身一无所知的
,单独只有理性并不能寻得生命的真理与镇解人们的灾苦,唯有那具有信仰的体验
与神秘的启示,才能认识我们所处的整个整体,而让我们奉献于其中。我不打算切
入《沉思录》关于基督教义的部分,我关注的章节将集中在前七章,重点包括巴斯
卡谈人们的处境、无限与有限的问题、信仰之于推理与直觉、他对于人们生活方式
的针砭,以及对于怀疑论者与无神论者的批判,另外重要的,我需要来谈他的写作
特色,那表现为他的辩证论述法。
就是因著巴斯卡关于人们存在处境的描述,使得这本书浓厚地笼罩一层悲观主
义的气氛 。「(03.194)并不需要有特别高明的灵魂就可以理解
:这里根本没有什么真正而牢靠的心满意足,我们全部的欢乐都不过是虚幻,我们
的苦难是无穷无尽的,而且最后还有那无时无刻不断威胁著我们的死亡。」他说 ,
「(02.139)我们脆弱与短暂的生命,其本质是如此的贫瘠,如此的不幸,以致于
只要我们贴近去思想它,就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安慰我们。」他说 ,「(07.437)我
们希望真理,而在自己身上找到的却只是不确定。我们追求幸福,而我们找到的却
只是可悲与死亡。我们不可能不希望真理与幸福,而我们却既不可能得到确定也不
可能得到幸福。这种愿望被留下给我们,既是为了惩罚我们,同样也是为了使我们
感到,我们是从何处堕落的。」巴斯卡内心的追问是 ,「(07.427)人们并不知道
要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上。人们显然是走入了歧途,从自己真正的地位上跌下来而
再也找不到它。他们到处满怀不安地而又毫无结果地,在深不可测的黑暗之中寻找
它。」
巴斯卡对于无限与有限的揭示,实质上更深化了人们看待世界与看待自己的背
反关系。他说 :「(02.072)没有任何理念可以构及大自然。尽管我们的概念越过
一切可想像的空间,但是与事物的真实相比,我们的概念所构及的,仍旧只是几个
原子而已。这个无限的领域,任何地方都是它的中心,而没有地方是它的边界,…
…我们的想像力在这样的思想中迷失
。……同整个世界相比,……我们如何衡量?在无限之中的一个人算得什么?但是
还有另一个同样的极端,让我们看看所知道那些最细小的东西。把一个跳蚤放在面
前,它小小的躯体带著小小的肢节,肢节里有血管,血管的血有体液,体液里有滴,
滴里有点。再把这最后的东西加以区分,让我们穷尽想像力,……或许以为那个小
点就是大自然最小的点,但是其实那是一个深渊,那是空无的深渊。我们可以描绘
一切可想像的无穷巨大,那包含宇宙、星辰与地球,然而在每个最小的跳蚤,我们
也会发现那无止无尽的内在现象,那亦是无所不包的空无。……在宇宙中,在整体
之怀抱中,那犹不可察见的我们渺小的躯体,现在竟然本身就是一个巨大无垠之物,
……我们将对自己颤栗,将看见自己被大自然所赋予的躯体,悬浮在无限与空无两
个深渊之间。……实际上,人在大自然中是什么?与无限相比是空无,与空无相比
是一切,我们是空无与一切之间的一个中间项。我们对首尾两极的了解同样无限遥
远,事物的末端与始端对我们来说,是无望地深藏在不可穿透的秘密之中,既不能
看到由自己而出的空无,也不能看到将自身吞噬的无限。……这两个向度的无限既
逼围有限,又逃离有限
。……如此永恒地困缚于起始与终结之下,除了去感知它中间部分的表象之外,我
们还能怎么做?」
注:直观或直觉无论在理性主义、非理性主义、唯物主义或唯心主义,都
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各个哲学派别对于此的解释都不尽相同,约略可
以有两种看法:一种认为直觉是理性认识的高级形式,它并非与理性
相对立,笛卡儿持这种观点(在导读笛卡儿《沉思录》的时候,我再
来详述),但是他们往往无法合理地解释直觉的本质与产生的根源;
另一种认为直觉是与理性不相容的认识形式,认为世界的本质根本不
能靠理性来把握,而只能靠神秘的直觉来把握。以巴斯卡对于后世的
浪漫主义、直觉主义与存在主义的影响来看,似乎巴斯卡应该被归于
后一个阵营,但是我们在看见巴斯卡指出理性局限的同时,他也表示
了理性推理与感性直观其实缺一不可。
看到这里,我们也许会在《沉思录》的悲观气氛后,再加上虚无主义的见解,
甚至认为巴斯卡无法企求无限与有限的同一。然而这时他却大声疾呼,我们不能只
是陷于颤栗,我们应当看见自己所颤栗的正是某种奇迹
,「(02.072)我们将颤栗于这些奇迹 ,……我们将默默地去沉思它们。
……一切事物既是因又是果,依存又独立,间接又直接,我们都由一条自然而又不
可思议的链锁联系在一起。……那些永恒的关系使我们短暂的生命惊异。」尽管无
限空间之永恒沉默使我们颤栗,但是也正是无限让我们知道自己的界限,那是理性
的界限 ,「(04.267)理性的最后一步,是承认事物有一种无限,这无限是超乎理
性。」当我们思索到短暂的生命,以及自己所填充的小小空间,我们 「(03.205)
惊奇于自己正在此处而不在彼处!惊奇于何以在现在而不在别的时刻。谁把我放在
这里?又是由谁的命令,谁的指使,将这个地点与这段时间分配给我?」巴斯卡在
深刻体悟之后,感性地指出 ,「(06.411)尽管我们的不幸满眼皆是,压迫并抓紧
我们的咽喉,但是我们仍然有一种本能与情感是我们所不能压抑的,它把我们高举
起来。」真诚面对自己的存在处境 ,「(06.424)所有这一切的矛盾,表面虽然似
乎使我们远离宗教的义理,但是却迅速把我带至真正的宗教。」因为那 「(07.425)
无限的深渊只能是被一种无穷的、不变的对象所填充,也就是说只能被上帝本身所
填充。」因为那真理是,我们要知道与承认自身的不足,我们无法凭藉自己去填充
那无限而奇迹的景象。
巴斯卡抬高了心灵的直觉感悟,而划定理性的界限 ,「(04.279)信仰是上帝
所赐之礼物,不要相信它是由推理而来的礼物。」他甚至告诉人们,理性推理与直
观两者 ,「(04.282)是后一种方式才使我们认识到最初的原理。……理性所依恃
的,就必须是这种根据内心与本能的思绪,并且它的全部论证也要以此为基础,…
…这要使得那企图判断一切与统摄一切的理性谦卑下来。」巴斯卡赞扬著人们那直
观的思绪,那包容矛盾、颤栗与奇迹的思绪是 「(06.348)我之寻求我的尊严,不
是由我所盘据的这片空间,而是由我的信仰所能达到的领域,如果我拥有了世界上
的种种,我将不再拥有自己。世界以空间围绕我,吞没我,如一个原子,但是却由
思想我包容世界。」巴斯卡在此说 ,「(06.347)人不过是芦苇,……然而他是会
思想的芦苇。一切自然力若想压碎它,易如反掌,一吹之烟,一滴之水就足以杀害
它,但是倘若自然杀害它,它仍然比那将它杀害之物更为高贵,因为它知道自己的
死。……我们一切的尊严在于此,我们必须用它来将自己提升,而不是用我们所不
能填充的时间与空间。因此,让我们善用直觉的感悟吧!这乃是信仰的本源。」
巴斯卡同时以严厉的口吻斥责怀疑论者与无神论者 。「(03.194)我们处于这
些存在处境的怀疑之中,至少有一个不可免除的任务,就是要对它作寻求;而那不
肯作寻求的怀疑论者必定是全然不幸与全然错误的。然而,倘若他竟感到安适自在,
并以怀疑而自豪,吹嘘自己的怀疑,倘若怀疑状态竟成了他的快乐与虚荣的原因,
我还有什么话可以形容这样一个愚蠢的生物呢?……谁又会在苦难中向这种人投诉?
这种人在生命中又能负担起什么任务?」他说 ,「(03.194)倘若人们内心底层因
著没有光明而困扰,请人们不要掩饰,因为这样的承认并不是可耻的,唯一可耻的
乃是没有这种困扰。最能显示智慧之极端薄弱的,莫过于不知道无神论者之不幸,
最能显示心灵之败坏的,莫过于对永恒允诺的真理没有渴望,没有一种行为比在上
帝面前恣肆浮夸更为怯懦。」他继续说 ,「(06.394)怀疑论者、无神论者等等的
一切原理似乎是真确的,但是他们的结论错误,因为相反的原理似乎同样是真确的。」
巴斯卡也批评了亚里斯多德以降的经院哲学与形上学论证的神学(即他所谓的教条
主义),甚至是自然神学,「(08.556) 凡是到耶稣基督之外去寻求上帝,并且停
留在自然界之中的人,要么不能发现任何可以使他们满意的光明,要么便为自己走
向一套不要媒介者,就能认识上帝与侍奉上帝的办法;他们因此不是陷入了无神论
,便是陷入了自然神论,而这两种东西是不可接受的。」
巴斯卡对于人们的世俗追求与生活方式也有所针砭,他写道:「(02
.081 )心志的本性倾向于去信仰,意志的的本性倾向于去爱。但是由于缺乏正确的
对象,它们不得不攀附错误的对象 。……(02.082)正义与真理是如此两件微妙的
东西,以致我们的工具太鲁钝,无法确切触及。如果触及它们,不是将它们压碎就
是倾斜,并且会整个倒在错误上面而不是倒在真理上面 。……(02.160)投身于痛
苦之中不会贬低一个人,但是投身在享乐里则会贬低 。……(02.168)消遣是由于
人们不能克服死亡、不幸与无知。人们就把这件事遗留在心中,以便快乐,而根本
不去思想它们。…
… (06.404)人们最大的卑下在于对荣耀的追求,这也正是他的优越之最大标记。
不论他在世间拥有多少事物,不论他何等健康,何等安适,就算他有其它人的尊敬,
他也不能满足。」巴斯卡推崇安静、朴实、良知、德性与禁欲的生活,正如同在巨
大的病痛当中,他依旧要求自己的。他说我们要做卑微者 ,「(02.180)伟大者与
卑微者具有相同的不幸,相同的忧苦,相同的热情,但前者是在轮子的边缘,而后
者是接近轮子中心的部分
,因此相同的运转对他的骚动较少」。这些阅读,我们看见巴斯卡的悲剧情怀、理
性批判、谨慎观察与若干严厉的口吻,而他那辩证论述与善用矛盾形式的写作风格,
也独树一格地影响了后世的论说文体与哲学方法论,其中有三个方面,我想这样来
谈:
巴斯卡使用了「相反面的讽刺」。例如他这样说 :「(02.171)唯一能宽慰我
们种种不幸的就是消遣,然而消遣又是我们一切不幸中最大的不幸,因为就是它使
我们不去反省自己 。……(05.301)为什么我们遵从大多数?因为它们更有道理?
不是,因为它们更有力量 。……(05.309)正如同习俗决定什么是合宜的,因此它
也决定了什么是正义 。……(05.327
)世人是好裁判,因为他们处于自然的无知状态,而这正是人的真正状态
。 ……(06.405)骄傲平衡了一切的不幸 。……(07.432)怀疑主义是真确的。
因为毕竟人类在耶稣基督的面前,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
是伟大还是渺小。而那些曾说过是前者或者是后者的人们
,也对此一无所知,只是毫无道理地根据偶然在猜测;而且他们在排摒前者或者后
者之时,总是会犯错误的。」我们会发现这些话的第一个意思是反讽的,并非是赞
扬的。
巴斯卡采用了「对偶性的矛盾」。例如他写著 :「(06.397)人的伟大在于他
知道自己不幸,知道自己不幸,这是不幸,然而知道自己的不幸
,也是伟大 。……(06.398)所有这一切使人不幸的不幸,都证明著人的伟大 。
……(06.420)如果他高举自己,我就贬抑他,如果他贬抑自己,我就高举他;我
常常站在他相反的一面,直到他了解自己是一个不可了解的怪物 。……(07.430)
人类的伟大与可悲是那样地显而易见,所以真正的宗教就必然要教导我们:人类既
有著某种伟大的原则,同时又有著一种可悲的原则。因而它就必须为我们说明这些
可惊可异的相反性的原因。…
…在单一的主体里面能够发现这么多的矛盾吗?不可理解。然而这一切不可理解的,
并没有中止其存在 。……(07.494)真正的宗教必须教导人的伟大、可悲,必须引
人尊敬自己与鄙视自己,引人爱自己并恨自己。」另一方面,我们也在巴斯卡谈论
无限与有限的问题之时,看见一切真理都必然以矛盾的形式而呈现,这一事实指出
了理性本身的界限。他说:「(07
.434 )高傲的人们啊,就请你们认识你们自己对于自己是怎样矛盾的一种悖论吧!
无能的理智啊,让自己谦卑吧;愚蠢的天性啊,让自己沉默吧。人们要懂得那无限
地超出于自己的,从你的主人那儿去理解你自己那茫然无知的自身吧。」
最后巴斯卡运用了「辩证后的超越」。这种超越并非是正反矛盾的和局或妥协,
而是出于感性体验后的跳跃,他说 :「(07.430)你们认识了那么多的相反性的原
因,这些相反性曾经使得人们都惊异,……现在就来观察一下,那么多可悲的考验
所无法窒息的,那种伟大与光荣的全部运动吧。」在这里巴斯卡点明了两个进路,
首先他认为只有爱与信仰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据 ,「(07.485)既然我们不能爱我们
自身之外的东西,所以我们就必须爱一个我们自身之内的存在者,而那又不能是我
们自己。这一点对于所有的人之中的每一个,都是真实的。」接著巴斯卡所论述的
整体概念是令人注目的 ,「(07.476)倘若脚一直无视于它是属于整体的,而那个
整体是它所依赖的;倘若它只具有对于自己的知识与爱,而它没有认识到自己是属
于那个所依赖的整体;……那是多么地遗憾!应该以怎样的驯服,让自己听命于那
个统御著整体的意志啊!……只有那整体才是大家都要维护的唯一者。」对于巴斯
卡来说,这种超越的戏剧性在于 「(06.424
)所有这一切的矛盾,表面虽然似乎使我们远离宗教的义理,但是却迅速把我带至
真正的宗教。」当我们探究其中的道理,这其实包含著一种「信仰的冒险」,巴斯
卡深知作为人的局限性,理智追求确定性,但是那无限总是超逾人们自身,这使得
生命是脆弱而不确定的,然而信仰也不具有确定性,但是既然我们是一无所有,既
然我们知道我们最终不会是自己的主人,那何不去冒险一下,这种信仰的冒险是值
得的。巴斯卡对怀疑论者与无神论者提出邀请,倘若这种冒险是无功而返,这对他
们也不损失什么。(我们把这种冒险,称为巴斯卡的「打赌」论证,请参考我的另
一篇文章〈田立克的勇气与巴斯卡的打赌〉)。
《沉思录》的后面数章有大量的神学论述,我并不打算去处理它们,然而这些
论述是巴斯卡真正替基督教义辩护的章节,只能请有兴趣的读者自行揽读了。这篇
导读已经超出我原本的预期,即将划下尾声。巴斯卡是多产的科学家,也是突出的
宗教作家,他思想的深沉,表达上的明晰以及文学笔触的朴实,使得他在不同领域
都占有一席之地,短短的三十九年岁月构成了巴斯卡的天才、艰苦、痛疾与其生命
真理的追求。他说「人是会思想的芦苇」,他说「心灵有自己的秩序」,他说「尽
管我们的不幸满眼皆是,但是我们仍然有一种本能与情感是我们所不能压抑的」,
巴斯卡的这些话语仍然是这个世代的我们所深切关注的,他所引领的矛盾处境以及
由此所超越的体验,正如一盏不灭的烛灯照亮每个寻求者的心灵。无论我们同不同
意巴斯卡若干细微的论述,无论哲学史家们是否给予巴斯卡相称的推崇,他依旧是
十七世纪上半叶的思想巨人之一。
http://alumni.nctu.edu.tw/~sinner/think/talk/part_1/literae71b.htm
- Re: 《沉思录》,巴斯卡(?俏某嫂posted on 01/19/2006
巴斯卡是用思想强奸肉体的大师。尼采对此恨之入骨。这我同意。 - posted on 01/19/2006
心灵有自己的秩序,那是理性本身一无所知的
这句话让我触动。的确如此。
我们脆弱与短暂的生命,其本质是如此的贫瘠,如此的不幸,以致于只要我们贴近去思想它,就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安慰我们。
唉。然而我相信人还是有一种不屈服的精神力量,可以超越这个脆弱与短暂的生命的。这点,我非常认同罗素的(在神之外的)乐观主义。
我们将对自己颤栗,将看见自己被大自然所赋予的躯体,悬浮在无限与空无两个深渊之间。……实际上,人在大自然中是什么?与无限相比是空无,与空无相比是一切,我们是空无与一切之间的一个中间项。我们对首尾两极的了解同样无限遥远,事物的末端与始端对我们来说,是无望地深藏在不可穿透的秘密之中,既不能看到由自己而出的空无,也不能看到将自身吞噬的无限。……这两个向度的无限既逼围有限,又逃离有限。……如此永恒地困缚于起始与终结之下,除了去感知它中间部分的表象之外,我们还能怎么做?
看到这样的话,不能不让人相信世上确有天才。如此敏锐的洞察和感知力!理性和直觉如此美妙的融合在一个头脑里!一叹。
(不过“既不能看到由自己而出的空无,”似为“既不能看到自己由之而出的空无”之误?)
很好的介绍文章,谢谢xw转帖。 - Re: 《沉思录》,巴斯卡(?俏某嫂posted on 01/19/2006
巴斯卡是计算机史上第一人,也是概率论第一人呢。
尼采好象是说,基督教思想扼杀了巴斯卡这么一个西方最伟大的天才
,言语之间对巴斯卡是很珍重,又带着惋惜的。。。
巴斯卡的液压原理,直到现在还被载重机床广泛应用。
我想,基督教的思想养育了他的智慧,但仪式与戒律却压抑了他虚弱
的身心。怎么说呢,有个象达尔文夫人爱玛那样好的妻子就好了。
牛顿在英国要好一些!(我说在生活上)
- Re: 《沉思录》,巴斯卡(?俏某嫂posted on 01/19/2006
巴斯卡是尼采认为的基督教祸害再好不过的例子。没有基督教,巴斯卡真可谓是 Sky is the limit。
不过也不能怪外因,人都是自己毁自己的。读巴斯卡,你感觉活着还不如用一根头发把自己勒死算了。
思想过多,肉身萎缩了,生命萎缩了,就只有病态念头了。
- Re: 《沉思录》,巴斯卡(?俏某嫂posted on 01/19/2006
昨天晚上读《黑暗时代的智慧火种》,里面提到了巴格达的《圆锥曲
线论》,看来巴斯卡的数学源于伊斯兰?
一直以为巴斯卡是代数型的人,令我敬仰!这个与希伯来和阿拉伯的
智慧分不来,古希腊是几何型的,还有古埃及。
古印度是什么呢?
代数是个无底洞,必然引向大爆炸或是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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