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我,检验我
使我的生命骤然疼痛。
——帕斯捷尔纳克
多年以前的一个午后,正在午睡的他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噩梦所惊醒。那阵子,他经常做这样的梦。醒来之后,却丝毫回忆不起来梦境的内容。一种巨大的沉默让他在片刻之间失声,哑口无言。
墙壁,房间,世界都好象翻转了过来。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艘被风暴打沉的海船,被一股强大的地心引力牵引着,沉向深不可测的海底,被两片肺叶一般的海沟夹在中间,挣脱不得。
为了摆脱这种像死亡一样沉沉来袭,无法逆转的窒息和恐惧,他凭借着一股本能的力量,像个弹簧一样从钢丝床上蹦了起来,跳下床。随后的一连串动作都在他意志的控制之外。他连衣服都顾不上穿,就仿佛在一只看不见的手的召唤之下,冲出了卧室,穿过一条幽暗曲折的回廊,冲下楼梯,跑进了卧室后面的一块空地。
那时侯的天空正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远处河岸边上的植物在狂风中哀号,挣扎。正午刚过的阳光,就像一条发光的河流,每一根光线都清晰可见,撕开了墨绿色的天空和云层,自遥远的太空倾斜着流过来。途经之处,成千上万降落伞状的云朵被点燃。飞扬开来的飞沫和灰烬在无穷的广袤和空洞中弥散,最终又仿佛被一个强有力的磁场吸引了过去,汇聚成原来的那条熠熠闪光的河流,朝他流淌过来。
他停了下来,停止了那场不受控制的奔跑,将单薄的弱不禁风的身体靠在了空地边缘的栅栏上。
当他抬头凝视天空的一刹那,他发觉自己已经逗留于一种意识不到的观照之中了,只要屏住呼吸,纵身一跃,就可以跳进河流当中,和那些音符一样弥散的气流分子融为一体。
在接下来连续几小时的时间里,他的身体就像是一扇被打开的窗户,逐渐地为另一个声音所充满。这个声音是如此强烈地在一瞬间攫获了他,像股电磁波一样,一丝丝驱散了他身上的窒息,黑暗和恐惧,弥漫了他的每一个神经元,让他的身体微微震颤。
他不知道声音究竟来自何处,却那么清晰地存在于上空,弥漫涣散于他身体的周围,仿佛已经存在了很久。不,是一直存在着。由于一个突然的契机才被打开,才被意识到。
--像在梦中一样,只不过是从一个梦进入了另一个梦,阻断了他和这个世界之间的所有联系,让他不断下坠的身体在顷刻间出现了反弹的趋势,像片丝绸一样飘升起来。
由于完全地,越来越有规律地被那种冥冥中的有奇特间歇的潮涌所刺激,所充满,他的身体现在就好象变成了一口沸腾着的试管,只剩下一个用处——听话地,纯粹地和小心翼翼地存在于那个神奇的像玻璃一样透明的声音之中。再不用开口,不用出声,只需沉默,在一个聆听和等待的过程里面生成,沉淀,到达一种深刻的辽阔与平静。
……….
直到滚烫的雨点像珠子一样打在他的身上,他才渐渐返回到了日常的状态。与此同时,身体的某些部位开始感觉到了隐隐的酸痛。于是,他带着一种缱绻后的舒适与满足返回了卧室。
………
在多年以后的一个秋天,属于武汉的天空和午后时光,他聆听着里查德•瓦格纳的音乐,端坐于老城区一个租来的四楼房子的窗前,连绵起伏的铁锈色屋顶一直延伸到了视野尽头的地平线上,保存着一种被新世界抛弃后所遗留下来的古典的线条美。一架飞机从遥远的天际飞过,留下了一条东北——西南走向的雾凇。
他拨转着桌子上的地球仪,望着窗户外面光线流转的世界,过往的时间像玻璃沙漏中的细砂一般在他的眼前流淌开来。他的目光追随着一只孤零零的飞鸟,一片荡漾开来的云,一个渐行渐远的影子,一片浮浮沉沉不知要落向何处的树叶。
神的旨意。这一刻,他终于从瓦格纳的音乐中找到了答案。
于是,那个遥远的午后就像只色彩斑斓的蝴蝶一样再一次轻盈自在地飞了起来。他不得不为之凝神.
而那段属于长江中下游平原的童年时光就仿佛成为了触发他生命里面全部秘密和模糊愿望的图象。一颗深埋在土壤的种子,一个焊接点一样包含了所有的效力。平静,怡然,与世无争。
他回味着当时的气候和天气,用舌头细细地品尝着,以便再一次走进去,和当时的从睡眠边缘走出来的像个玩具一样可以拿捏在手中的他,以及那个狂风中的情境融为一炉。
“正如一个回魂者,已经在别处住过了,如今悲伤地进入这个已被抛弃了的曾存在者中,以便——虽说并非一心一意地——再属于一次这个一度曾被当作是不可或缺的世界。”
- Re: 午后时光和里查德•瓦格纳的世界posted on 03/15/2005
语言成熟了些,内心的图景也有所触及,不错。
只是瓦格纳给我的感觉更接近虚无世界的云蒸霞蔚热气腾腾,与“平静,怡然,与世无争”相去甚远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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