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云
文/筱敏
先前只知道瀚海是水,鲜活的水,淼淼茫茫一片汪洋。如今才知道并不尽然的。瀚海更可以是沙,也更应该是沙,从兴安岭的西麓,洪灾一样泛滥至天山的东麓,浩浩瀚瀚一片黄沙!“以沙飞若浪,人马相失若沉,视犹海然”,这是古人对这片被称之为“瀚海”的大沙漠的注解。当你日里夜里漂泊在这黄沙之上,漂泊在无始无终的苍茫和空寂之上,漂泊在蜃景加剧的焦渴之上,你会明白,再没有一个词,能比“瀚海”这个古称更透达着那片黄沙的寂然,漠然,肃然,以及怆然。某一瞬间你会觉得自己是一只古海沉船,而救援的舢板永远只在海市蜃楼的另一边。
天空蓝得令人眩晕,这是一种穿透岁月的蓝。除了瀚海沙砾,还有什么比岁月更坚硬的呢?然而岁月被这无底的湛蓝融蚀了。五千年,堆叠起来,比祁连雪峰更逶迤,更巍峨的岁月,在融蚀的时候竟然毫无声响。即便有过声响,如雷霆一样,如冰裂一样,也已经消逝了。这令人眩晕的蓝是湮灭一切的,无始无终。在无始无终面前,五千年,是怎样渺茫的一种存在?
然而云是有记忆的。往古的生命,在瀚海中猝然倒下,身边的沙丘或沙梁都无从记认,于是灵魂就飘摇着蒸腾,在空无的湛蓝中聚合为云。
那一日的清晨,云极薄的,张着阔大的翼,从地平线上飞扬而起,那种飞扬阔大得令人惊悸,轻灵得令人啜泣,瀚海上,风是自由的,云就用素洁的色彩把风的自由写在天上,那自由的形状阔大地、阔大地横过苍穹,并以其飘逸的宁静俯视着广漠和众生。究竟有谁仰望过这飞扬?究竟有谁追逐过这飞扬?瀚海以其旷古的缄默相对着。许久,即便对于五千年来说,也还是许久,那飞扬的翼慢慢消散,那自由的形状慢慢融蚀,天依然无始无终地蓝着。
那一日的午后,炽热并且窒闷,云很厚,滞重地皱缩成团。仿佛已经有整整一个世代没有风了。没有风的旷漠是一个死寂的世界,没有孤崖,没有野狼,也没有匆匆飘离母体的芨芨草的籽实。天穹的蓝因其酷烈难以直视,云团的颜色是惨淡的,这些被沉默和死寂揉搓得太久的云团,只蜷曲着,只皱缩着,彼此离散,却从来形不成泪水。酷热的阳光刺伤每一个云团,并且穿射而出。使每一个云团的边缘都骤然亮丽,那种亮丽令人震悚,于是它们就震悚着,一动不动承受孤绝的亮丽,等待同样死寂的夜的来临。
五千年的岁月,即便融蚀了,消逝了,也依然如此深重吗?瀚海,太辽远的太博大的瀚海,用它粗糙的手掌抚平了岁月,用它荒芜的胸襟沉积了岁月。无论风怎样狂暴,无论黄沙怎样顽野,无论云怎样飞扬,怎样隐忍,终竟都在古瀚海的版图之内,都在古瀚海的吞纳之内。没有什么可以逃遁出去,也没有什么可以从天外飞降而来。所有的挣扎和涌动,所有的血水与泪水,都与覆盖了绝大部分世界的海潮无关。瀚海还是往古的瀚海。
在海潮之上的人们说:丧钟敲之时何不跳舞,唱歌?
于是他们在海潮的奔涌之中,跌宕之中,跳舞,唱歌,他们很少回想,因为海潮很少回想,海面上饱满的风暴更不屑于回想,每一场风暴都是鲜活的,都是无从驾驭的。那位年轻的诗人畅饮风暴之时这样歌唱:
不羁的精灵,你八方流动;你破坏,你保存;听吧,哦,听!
那么,古瀚海是否在听?于重重叠叠的岁月里,浸淫于“愁云惨淡万里凝”的古瀚海是否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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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无意中得到一本作家出版社的散文集“风中行走”,一位从没听说的女作家筱敏。看了一两篇就被吸引住了。网上查找不到我书里的几篇喜欢的,先就这两篇凑合吧。
- Re: 瀚海云 (筱敏)posted on 11/01/2004
去年回国找过她的书, 没找着. 真是写得不错.
昨天无意中得到一本作家出版社的散文集“风中行走”,一位从没听说的女作家筱敏。看了一两篇就被吸引住了。网上查找不到我书里的几篇喜欢的,先就这两篇凑合吧。
- Re: 瀚海云 (筱敏)posted on 11/03/2004
Glad to know someone else heard about her and likes her too.
She is a thinker. So few nowadays among woman writers in Ch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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